劉小娘哪怕心中有火氣,一時半會也不敢像往常那樣随意發出來了。這事兒也算是往她腦袋上打了一棒,她終于意識到,女兒有腿能走,不是自己想拘着就能拘住的了。
她隻能生悶氣,在其他婢女身上發火。
比起劉小娘這邊的怒意蓬勃,王氏和蜜珠之間就顯得溫情許多。
今日蜜老爺和同僚喝了酒回來,就從管家那兒知道了蜜雲差點走丢的事兒,酒醉之後蜜老爺本來就脾氣差,一聽後宅不安甯,登時就脾氣發作,拍着桌子大罵。
這樣瞧着他和偏院裡的劉小娘,才更加像原配夫妻,在發脾氣這事兒上,有着異曲同工。
“老爺,人都已經找回來了,你發什麼火?”
王氏這次沒有往日那樣懦弱,并沒有垂着頭任憑他罵,反而還慢吞吞反駁。
“若是老爺平時就對蜜雲姐妹倆,多一些關心,她也不至于和劉小娘生氣了,那麼傷心離府。”
同為女子,王氏身邊也有個像劉小娘一樣一點就炸的臭脾氣丈夫,她當然能理解蜜雲這樣的一個小姑娘,自幼戰戰兢兢的感覺。
脾性溫和的人,無法理解和明白,為何好端端的要發那麼多火,好生吓人啊。
蜜老爺被頂撞了,有些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王氏。臉上的胡子都跟着抖動了幾下。
王氏被他這樣看着,心裡下意識咯噔一下,想起來了往日丈夫的威懾。
但轉瞬,在她心中響起的,是珠兒從前說過的話——那些哪怕當潑婦,老爺也要遮掩着的話。
誰願意當賢婦,若是賢婦隻會被欺負洩憤的話,還不如當個有話直說的潑婦。
于是王氏嘴巴繼續動:“老爺心裡隻有兒子,不把自己的女兒當子嗣,也不真心關切他們。就是對過繼來的兒子,老爺也不好好教養,将來兒女都不成器,旁人隻會笑話我們教養不佳。妾身倒是沒什麼,隻是一介婦孺,就連你們蜜家的族譜都不上,就是後世有罵名,也擔不到妾身頭上。”
“但是老爺你就不一樣了,堂堂太史令,将來就是蜜家的老祖宗,卻沒能管好子嗣,以至于将來…”
話說到這裡,王氏就也不說了,但方才的那些言語,無異于是幾根尖銳的刺,深深紮入了蜜老爺的心。
後者就連發火都忘記了。
從當初把王氏娶進門來之後,蜜老爺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大婦,是個性子溫和寬厚的,以夫為天,說好聽點事事以他為尊是沒有主見,難聽點就是懦弱,遇到什麼大事兒就會方寸大亂,得他這個大老爺們才能拿主意。
而今在他面前大半輩子都俯首帖耳的妻子,今日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竟然說出這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蜜老爺氣得心口一陣起伏,常年與同僚們小酌幾口養出來的肚子都跟着劇烈起伏,顯得有些盛怒之外的滑稽。
“你是在咒我?”他鐵青着臉質問。
他身為一家之主,如今竟然連個婦人,都能爬到他腦袋上作威作福說他了?
王氏的身體本能瑟縮,這是将近二十年裡養出來的習慣,但腦袋還在轉,嘗試過大膽直言後的嘴,很難再回到以前的悶葫蘆了。
“我怎麼敢咒老爺,夫妻一體,老爺沒了,妾身不就成了寡婦,如何能撐得起來這整個家業。蜜林如今尚年幼,沒了老爺當爹,我們這一家子孤兒寡母的怎麼活?”
蜜老爺氣到快爆炸了,眼睛都快從眼眶裡飛出來,臉紅脖子粗,手指指着王氏連連顫抖。
“你!你!”
若真說起來,王氏并沒有說什麼太直接的話來頂撞他,但就是莫名聽着讓人火大,蜜老爺畢竟是個文人,往日裡發火也隻是言辭粗鄙了一些,倒還不至于真的和個弱女子動手。
如此,他就陷入到了一個困局——拿這番伶牙俐齒的王氏沒辦法了。
“老爺這般看着我,可是妾身說錯話了?妾身也是一片好心,想讓老爺百年之後也有賢名。畢竟日日酒醉而歸,也是傷身子的,老爺長長久久的,妾身心裡才踏實。”
王氏一臉柔弱無辜,甚至還有點兒哽咽。
蜜老爺氣死了啊,偏偏還有火發不出來。
他從來不知道王氏講話還有這麼氣人的一面。
仿佛綿裡藏針,聽着字字句句為你好,但就是氣人啊。
許是今日的确酒喝多了,蜜老爺感覺自己笨嘴拙舌,說不出話,意識到自己處在了下風,他猛地一甩袖子,剛剛準備脫下的外衫都顧不上穿好了,徑自往門外走去。
蜜老爺的随身小厮在外頭候着,詫異道。
“老爺,您去哪兒?”
這都是就寝的時辰了,怎麼還這副急匆匆的模樣往外走。
蜜老爺腳步一頓,沒好氣道:“去偏院。”
偏院就是劉小娘的院子了。
自從上次呵斥了劉小娘之後,蜜老爺已經好幾日沒有去那兒過夜了。今日也是被氣急了,才會想到另外一個姨娘。
畢竟整個蜜府,有名分的就王氏和劉小娘兩個生下了子嗣的人,其他被寵幸過的女子幾乎都是沒名分的通房丫鬟。
蜜老爺生怕别人知道他生不出兒子,就更加不能讓人覺着他後院裡女人多了。
有很多女人,卻生不出一個兒子,和自己潔身自好不願意流連于美色,導緻後院女人少,子嗣剛好也少,這是兩碼事。
這就導緻了,除了王氏和劉小娘的院子,蜜老爺無處可去。
看着蜜老爺氣沖沖離開,王氏收起臉上的神色,整了整自己的發型,輕輕舒了口氣。
原來珠兒說的有道理啊。
哪怕是在家中向來表現威嚴的老爺,也有自己的軟肋,最擔憂的就是名聲。但拿捏了這一點後,哪怕她不再是以前那麼任勞任怨和好脾氣,她也依然是蜜府的主母。
王氏覺得這日子仿佛多了幾絲新滋味,新世界的大門在打開。
“去将小廚房做好的菜,送去給大小姐,讓她補補。”
王氏對丫鬟這樣吩咐。
從前蜜老爺胃口好,從外面喝酒回來後,還要再讓王氏伺候着吃點美食,然後再睡。
今兒蜜老爺被氣走了,剛好。
不用伺候人了,今兒能睡個好覺,也不用受氣了。
王氏支棱起來,對着鏡子照了照,看自己都順眼了幾分。
她覺得自己以前傻,怎麼就會一門心思認為自己生不出兒子,有愧于老爺,那麼伏低做小呢。
明明是老爺自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