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便算已入了慶州麼?”
聞凇藏在辛晚樓身後,長長的白紗遮住她上半個身子。辛晚樓在馬背上點頭,說道:
“有棄月樓護送,一路上還算順利。”
聞凇也點頭,又問:
“那我們如今去哪兒?”
辛晚樓沉思一瞬,說道:
“先去譚大人處。”
小白馬向前緩行,如今的慶州已與她上次來時大不相同。慶州城内已沒了往日的喧嚣繁華,行人頗少,原先那般精細秀麗的衣着已蕩然無存。街頭巷尾鮮少見到孩子,多是一些面目麻木的大人。他們在街道裡穿行,想着能換來一些醫藥糧米。
慶州偏遠,春色未至,冰雪未化。
聞凇從未見過此等情狀,隻在白紗後膽戰心驚地看着。辛晚樓的白馬在慶州城裡頗為紮眼,不久便有一人高呼一聲飛撲上來,立時拽住聞凇小腿,欲将她扯至馬下。
聞凇驚恐地尖叫一聲,不由緊攥住辛晚樓的腰帶。辛晚樓立時拔刀,以刀背敲那男人手腕,那男人痛呼一聲卻未松口,隻伸手去抓聞凇腰間那條珠串。
“你做什麼?松手——”
辛晚樓在馬上将那男人扯下,忙将聞凇重新拽上馬,擋在自己身後。她的刀并未傷那男人分毫,刀尖卻直指着他。
“我哥被色然人砍了一刀,可我沒錢去找大夫幫他截掉斷肢——”那男人跪趴在地上,高聲哭喊道,“求娘子發發善心,我哥那條腿再不截去……便不止是丢一條腿,而是連命都要丢了!”
“那你便要搶東西嗎——”
辛晚樓說着,忽然覺得自己衣袖被人拽一下,便噤了聲。聞凇在她身後摘下帏帽,慢條斯理地将腰間珠串取下來。
她取下發簪,不動聲色地割斷那珠串一頭,将頂上一枚珊瑚珠取下來。
她将珠子放在男人手心:
“一顆夠嗎?”
“夠……夠!”男人攥緊珊瑚,哭着朝她磕一個頭,“娘子善心定有善報,我替我哥謝過娘子了……”
聞凇微一颔首,辛晚樓又拿起缰繩。她又伸手攔住,随即下了馬。
她高高舉起手中珠串,沖街上三兩躲在暗處的百姓說道:
“除過這位小哥,哪位家裡還需錢兩應急?”
聞凇舉着珠串環視四周,陰影處的人們似乎多了起來。他們每個人臉上都透露着幾分膽怯,那膽怯藏在麻木之後。
“慶州受難,在下心中不安。可身上所帶财物不多,唯有此物……還望能解諸位燃眉之急。”
話到此時,一個懷抱嬰孩的婦人從角落裡走出。她緩慢而謹慎地走至聞凇身旁,懷裡的孩子幹瘦青白,她朝聞凇伸出手心。
聞凇點頭,便将珠串上一枚金珠取下,擱在她手心裡。
婦人抱着孩子合掌謝過,此時陰影處忽而湧出大量的民衆。辛晚樓不由警惕起來,可那些人卻隻圍在馬下,不争不搶地同聞凇攤開手掌。聞凇一枚一枚地将那些瑪瑙、翡翠取下,一顆一顆地擱在衆人手心。辛晚樓警覺地盯着衆人,恐有人趁亂搶那串子傷了聞凇,可她卻連渾水摸魚多拿幾枚的人都沒見到。
拿到珠子的人便飛快離開人群,無影無蹤地消失在來處,臨走時沖她道一聲謝。聞凇已無暇回應,一直忙着從珠串上分那些珠子。
那些珠子看着數量繁多,可真分起來卻也隻如杯水車薪,很快便沒有了。幾個年輕女人還守在她跟前,聞凇面上露出窘迫,半晌,她忽然道:
“對了,還有一點。”
她将自己的發钗拆下來,那是一支金片做的竹枝。聞凇将那些金制的竹葉揪下來,一片一片地分出去。
金片很快也沒有,馬前還守着一個人。
“我……”聞凇覺得此刻開口有些無情。
“給你這個——”
辛晚樓此時出聲,便用刀鞘在不知春上輕輕一敲,取下其中唯一一枚紅色的珠玉。
“給你。”
她将珠玉遞給她。
“多謝二位……我便能去給我幼妹買羊奶——”
那女孩話音未落,聞凇忽而覺得腦後一涼,便偏一下頭。
便是這一下,一支羽箭忽而擦着她的耳尖直射過來,立時射入那女孩眉心。她的雙眼蓦地瞪大,直挺挺撲在聞凇身上,聞凇尖叫一聲,僵硬地扶着她的肩膀,辛晚樓立時回頭,看見屋檐上站着一個戴着帽子的手持弓箭之人。
那人穿着慶州小吏的衣物,帽下露出的卻是滿頭細而小的辮子。
那是潛入慶州的色然兵,辛晚樓拔刀追上,高喝一聲蹬着牆壁跳上屋檐。那色然兵朝她舉起弓箭,一支羽箭飛出,直指辛晚樓眉心。辛晚樓矮身避開,羽箭擦着發髻射過去,她的不知春卻已飛至那人胸前,一擊割斷他的喉嚨。
熱騰騰的鮮血噴湧而出,澆了辛晚樓滿臉。色然兵直挺挺地從屋檐上滾下去,雙目未合,徑直撲在雪地裡。
辛晚樓從屋檐上跳下,一甩刀上血珠,便又奔向聞凇。
聞凇已抱着那女孩癱軟在地,女孩的雙眼也未合上,鮮血淌了滿地,已是沒有氣了。
“這……這……”
“速走!”辛晚樓當機立斷,拽起聞凇立時上馬。她揚着馬鞭,“駕”一聲,小白馬飛奔向前。
*
譚府外大門緊鎖,門外的燈籠滅了,如一具枯骨一般在寒風中搖晃。辛晚樓翻身下馬,重重拍擊大門,喊道:
“譚大人!譚大小姐——”
門内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很快便有一個女子将門打開。一看那女子模樣,辛晚樓霎時一怔。
“你是譚妙真?”
來人正是四喜堂的譚妙真,她不知何時竟回了慶州。
譚妙真也看她面熟,說道:“你……你是那個……”
“對,是我!”辛晚樓來不及解釋,隻急迫問道,“三娘子,譚大人在嗎?”
“我爹不在,他帶着大姐姐施粥去了。”
說着,譚妙真忽而看到她身後的聞凇,一時間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