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亭沉思良久,久到石清心裡開始發慌,他才緩慢開口:
“既然高吟吟同太子殿下早有……舊情……”他嗤笑一聲,笑意輕盈,“那太子殿下定然能保她不死,你又為何來此尋我?”
石清早在聽到前半句話時便已慌張地叩下去,隻等他話音一落,便急道:
“不是的,殿下——”
“太子殿下如何對诃息大公主……奴婢都看在眼裡。我們阿若……太子殿下不會保她了!”
“奴婢在殿下身邊呆了二十年——”她倉皇地證實自己所說,眼淚都落下來,“奴婢見了诃息大公主才知道——二十年……他對阿若……從無真情!”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對阿若說了什麼……隻知,阿若不會平白無故嫁給梁王,更不會平白無故殺了梁王——六殿下,奴婢求您,如今除了太子殿下,有資格審這個案子的——唯有六殿下一人。”
石清慌亂地叩首,已是涕泗橫流。
“求六殿下救救阿若!”
白紗後的人影便似凝固一般,久久不動。石清心中倉皇更甚,可多說無用,便隻能一下一下地重重叩在秋水閣的石闆地面上。
她額首劇痛,溫熱的液體流下來。石清不管,仍是重重叩着。忽然,額首墊在柔軟衣物上。
她擡起頭,那位六殿下不知何時已從白紗後走了出來,正将手心墊在她的額下。
“石嬷嬷愛女之心感人至深……杜若也是個可憐人。”他的眼睛也與太子殿下一般濕潤明亮,而卻黑琛琛的,不會讓人想到蛇,而是雪原裡的一隻鹿。
“可高吟吟……”
石清忽然,在他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種如影随形的哀傷,濃得似化不開的苦水。
“她必須死。”
*
鹿王本生。
高吟吟讓聞淙拿來了她未曾繡好的一卷“鹿王本生圖”,九色鹿身上的斑紋唯獨朱紅未曾繡好。
這許是她的最後一幅繡品,乃象征善惡有報。她不由覺得諷刺,如此倒也應了她的命數。
朱紅的絲線在唇間一抿,随即穿針而過。銀針刺破輕薄的絹布,穿梭往複,所過之處便留下一道道朱色斑紋。
她手邊乃是一顆夜明珠,柔和的光暈似乎成了漆黑一片的地牢中一輪溫和的月亮。
腳步聲在昏暗的長廊裡響起,随即在她的牢門前停下。高吟吟唇邊淡淡一笑,銀針穿梭,她并未擡頭。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高吟吟随口一說,毫無訝異之色,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内,“我快死了,你們再不來,一切便都要随着我的死……消失殆盡了。”
來人裹着一身過于寬大的獄卒盔甲,巨大的帽子遮擋住眉眼。她擡手将帽檐向上擡幾分,于是便露出一張白而小的面孔,其上沾着血迹。
辛晚樓蹙眉道:
“既如此,那便告訴我——背後指使你的那個人是誰?”
高吟吟将朱紅的線頭在口中一抿,撿起手絹唾出一口紅茸。
“我替他做了所有事。如今,連命都要送掉……可我卻在這個時候告訴你他是誰,豈不功虧一篑?”
她說着,便為九色鹿繡上一雙紅色的眼珠。
“我早就同你說過——我也有拼了命也要保住的人。”
“我原先以為那是梁王,”辛晚樓沉吟道,“如今卻知——是我想錯了。”
“可高吟吟,你值得嗎?”辛晚樓凝望着她,好似在仇恨之外又多一分同情,“你替那人做了這麼多,甚至連命都搭進去,可他給了你什麼?”
此話卻惹得高吟吟的怨憤,她終于擡頭看向她,便連調子都提高,鳳目圓睜、隐隐含淚:
“十多年了……我這一生有幾個十年?難道你要我死到臨頭的說自己選錯了、自己看錯了人,說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勞、說自己隻是一枚棋子——我甘心嗎?”
“辛晚樓——你當我不知道我這半生都不值得嗎?”
高吟吟眼中滾落的淚水,便似大顆的珍珠一般,隻是碎在地牢冰冷的地面上。
“不是每顆真心……都能換來真情。可惜我死到臨頭才明白。”
她用手背抹去眼下淚水,自嘲地輕笑。她又抿一下線,手中銀針飛快穿過。
辛晚樓不由道:
“那紅線是朱砂染的,朱砂有毒。”
高吟吟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