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号為‘襄’,但卻不給襄地作封地?”
聞凇擱下手中琴譜,驚愕道。
“我實是看不懂我的那位父皇了。”
“那個‘襄’字本就不是封地的名字,隻是選了個應景的封字,”香蘭緩聲道,“聽說……這字還是梁王殿下選的……”
“梁王?”
聞凇放下的琴譜剛好攤開在《陽春》那一頁。她驚訝問:
“梁王不就是個風流倜傥的纨绔子弟麼?怎麼忽然在此事上摻一腳了?”
“真是奇怪……”
自從她那六哥回了宮裡,宮中那和平的冰面便被他這塊碎石擊破,激起了其中沉寂已久的暗流。聞凇一時不知,自己将他帶回靖帝的病榻之前,究竟是對是錯了。
“何時封王?”
香蘭答道:
“快了,給了懷昌公主的一處舊宅子作王府,已派人去修葺了,待王府修得差不多,估計就要行冊封禮了。”
“這麼急……”
香蘭苦笑,便輕聲耳語:
“陛下的身子……殿下不是不知道。”
靖帝的病是一天重過一天,隻怕也就在這一年之内……他如此這般焦急,也是常理之中。
聞凇聽後點頭。
“好,”她道,“這一年裡,看着是有我們好忙。”
她若有所思,意味深長。
*
六殿下回宮已有月餘,卻從未沾染過官場事。如今一個王位從天而降,紫菱倒是擔心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起初她以為六殿下的病隻是避世保命的推托之詞,可日頭漸久,她不知第幾次見到他睜眼到天亮、又或是對着虛空講話,紫菱心中便知這六殿下的病隻怕是半真半假了。
辛姑娘是江湖人士,她從未提過自己的出身,可衆人都心知肚明她便是那卷土重來的火餘宮的新任宮主。有這名頭在外,紫菱心裡不禁有些怕她、怕她身上那把刀。
她不知道六殿下與辛姑娘是如何認得的,也不知火餘宮宮主如何願意留在六殿下身邊當個侍衛。可宮中衆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這一位将來總要作主子,隻怕就是他們未來的王妃娘娘了。
梁王與梁王妃乃是舉國聞名的一對伉俪,辛姑娘受了屬意,因而便與诃息公主頻頻前往梁王府,同王妃娘娘交往甚密。隻願她今後與六殿下也能如此情深。
這日大雪,行路艱難。可辛姑娘卻依舊一大早便要出門。
不過今日不去梁王府,而去公主府。昭華公主新得一對太白山裡中的白鹭,請她去府中一觀。
紫菱打一把油紙傘,同她一同走在大雪之中。她有些慶幸辛姑娘不是個矯情人,否則雪中坐轎,更為難行。兩人并肩,幾乎在雪中跋涉。她不由覺得,昭華公主邀她雪中觀鹭,隻怕是故意刁難。
所幸辛姑娘是個在人情世故上稍顯遲鈍的女子,她一點都未覺察昭華公主隐秘的惡意,隻抱怨兩句雪大難行,便順從地去了。
公主府外停着一輛馬車,紫菱認得那駕車之人,乃是東宮的馬夫,想必诃息大公主也一同來此了。
诃息大公主的色然血統給她帶來白眼的同時也帶來便利,幾乎不會有人指責她不懂禮數。紫菱有時覺得,诃息公主看上去懵懂天真隻是因她漢話不佳,一個能上戰殺敵的女将軍,絕不可能如她表面這般單純。她隻是故意如此,故意讓旁人覺得她學不好漢話、學不好禮儀,如此便能從衆人的虎視眈眈中稍稍脫身、讓旁人多遷就她些,活得也更舒坦。
诃息的單純樣子讓她同衆人都交好,辛姑娘走入公主府内,便見她同昭華公主圍着一隻炭盆,正從其中揀栗子吃。見辛姑娘走入,诃息展開笑顔,招手喚道:
“阿樓,快點過來!”
紫菱剛幫辛姑娘脫去她的大氅,诃息便已靈巧地拉過她的手,往她手中塞了兩枚栗子。
“我們等你很久了。你拿着,我們現在去看那隻白鳥。”
“是白鹭。”昭華笑着提醒道。
“白鹭白鹭,我記得了,”诃息又拽昭華起來,“走吧,你的‘白鹭’在哪兒呢?”
昭華公主莞爾一笑,便拍拍手。她身邊那個叫福星的小太監立時上前,指揮幾個年輕宮人将屋内窗戶打開——
那扇窗子較尋常窗子更大,紫菱本未多想。直到此時,她才恍然大悟,那其實并非窗子,而是一面木質牆壁。而他們也并非置身于一處屋舍,而是處于湖中的一座亭台之内。
那牆闆取下,四面風登時湧入。摻着雪花的風清冷而通透,在引入溫泉的水面攪出一點白霧。其中兩隻纖長而優雅的影子,在白霧中緩緩而動,看不真切,如同雪中精靈一般。
紫菱睜大雙眼,自己竟也沾光見了如此美景。她幾乎能想到那兩隻白鹭在太白瑤池中的模樣——那種精巧的意境。
“哥哥去色然接回大公主時,阿沁送了一對翡翠大雁作聘禮,”昭華遙望水中,不由勾起嘴角,“如今再拿兩隻白鹭,就提前當作我未來嫂嫂的新婚賀禮吧。”
“你要将它們送給我?”诃息問道。
昭華點頭。
诃息欣喜地拉過她的手:“這麼漂亮的鳥啊……阿沁,你待我真是好——隻可惜這白鳥吃魚,殿下在東宮養了一池子金魚。我怕是養不成這鳥了。”
昭華公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不過那神情也隻轉瞬即逝。她朝辛姑娘揚揚下巴,便随意道:
“那送給你了。”
辛姑娘一愣,并未反應過來诃息公主的新婚賀禮如何就成了自己的了。紫菱卻已先她一步明白,這不過是诃息公主拿不走,昭華公主便将這對鳥兒送給另一個不日成親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