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道。
*
骊山晚照。
漫天晚霞如同錦繡般鋪陳在天際,骊山的一草一木本就金黃,染上霞光後顯得愈發灼熱明亮,如同在火焰中淬煉熔化的金飾一般,秋風拂過,那層金黃便流動起來。
載雪居内,沈羨亭披一件輕薄的素色鶴氅,在霞光所照之處席地跪坐。晚霞刺目,他半垂着眼睫,一雙眸子被照得如同琥珀。
衣物寬大,垂順而輕盈地落在肩頭,如同披一身薄雪。
刀劍破風之聲此起彼伏,他目光微動,循聲看去,霞光中正有一素衣女子執劍刀而舞,刀刀淩厲。她将黛色外裳脫下一半,盡數綁在腰間,露出上身白色的窄袖衫子。晚霞之中,将那白衫子也映得金紅了。
辛晚樓練了許久,終于将不知春收回劍鞘之内。她身上發了汗,邊往屋内走邊套上黛色外裳。沈羨亭的目光随她輕輕移動,直到她從他身側走過之時,他輕聲道:
“你可想過穿紅衣?”
“紅衣?”辛晚樓倒一杯熱茶,熱騰騰地喝下去,“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沒什麼,”沈羨亭移回目光,依舊半眯着眼看着天邊晚霞,“隻是突然覺得,紅色襯你。”
“我小時候倒是穿過,”辛晚樓倚着桌子也瞧着晚霞,惋惜道,“可做殺手後,就穿不得這種豔麗顔色了……總得把自己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
“高吟吟那時是不是給你做了一身紅色的婆娑錦?”沈羨亭輕聲道,“拿出來穿吧。”
辛晚樓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許久,沉沉一笑。
“若我有一天不作殺手、而作俠客,那婆娑錦我立時就穿。”
沈羨亭沒再說話了,隻靜靜地凝視着太陽緩慢地西沉。天際的金黃被骊山的峰巒一點一點缜密地收斂,深沉的夜色鋪陳開來。最後一絲明亮的日光也落下去,沈羨亭身上的鶴氅撲在微涼的風裡,他終于撐着地面起身。
辛晚樓正坐在載雪居一角擦拭劍身,見他過來,仰面一笑。
他忽然道:
“高吟吟必須死。”
她點頭:“我知道。”
不知春已在她手中擦得寒光四溢,她輕輕将刀拿起來,憐惜地輕撫刀刃。
“如果你想,我今夜就能潛入梁王府……替你殺了她。”
“不是現在,”沈羨亭輕聲道,“很多事不對……什麼都不對。高吟吟還不能死……”
他輕聲說着,到最後已變成無聲的自語,如同萦繞此身的一道咒。辛晚樓漸漸蹙眉,立時将刀收起,雙手前探,穩穩将他軟倒的身子抱在懷裡。
沈羨亭拖着她一同下墜,她隻能從椅上下來,單膝跪在他身前。沈羨亭将頭擱在她的頸窩處,說出的一切言語都成了細密的耳語。
“我看着她……卻不能殺她……”
“看她……嫁入天家……享萬民養……憑什麼呢?”
辛晚樓安撫地摸上他的後腦,他的發絲在夜風中吹得冰涼。她也知高吟吟現時還不能死,可她真怕沈羨亭在高吟吟死前就先死掉。
他真像一捧碎雪,隻怕春天到來前,就要融化掉了。
“很快了……”辛晚樓輕聲道,“她不會再活太久。”
沈羨亭沒有說話,安靜地伏在她肩頭。許久,久到他發涼的身體已被辛晚樓的懷抱捂熱,他忽然輕聲說道:
“我累了……”
辛晚樓摸摸他的腦袋,問:
“那要睡了嗎?”
沈羨亭不置可否,輕輕地笑一聲。
辛晚樓見他不回話,便當是默認,幾下将他拉起來,推入屋裡。而沈羨亭也像是真的覺得疲累,鶴氅一去便伏在榻上,雙目緊閉。
她滅掉屋裡全部的火燭,于黑暗中在沈羨亭床邊靜坐片刻,半晌,她實在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
沈羨亭睜開眼來,輕輕避過她的手,說道:
“诃息能見到她。”
“诃息?那诃息究竟是誰?”辛晚樓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來。
“将來的太子良娣,”他輕聲道,“太子去色然娶回來的那位大公主。”
“啊,就是今天見到的那個?”
“嗯,”他輕聲應答,沉思道,“宮婦能見到宮婦……”
“那是自然啊,”辛晚樓輕輕笑道,“她們這種深宮女子,也就同處宮中的女人才見得到了。”
沈羨亭幾不可察地點點頭,随即又閉上眼睛。
辛晚樓見狀,起身出去。時間尚早,隻剛天黑而已。辛晚樓便出去将解休留下的藥熬好,并做一碗陽春面。再端進來,沈羨亭卻已真的睡着了,呼吸聲變得輕淺而規律,頗給人幾分恬靜之感。
“真睡了……這可麻煩了。”
辛晚樓苦惱着要不要将他叫醒,不為别的,隻因他今日沒吃什麼白日又喝了酒,直接睡隻怕傷胃;可她一時又擔心他近來頻頻做夢,好不容易睡得安穩,将他叫醒他就再睡不着。糾結之際,沈羨亭許是被她手中燭火驚動,微蹙眉頭,又睜開眼。
辛晚樓再不用糾結,如今便隻需要他将東西吃下。她肩頭擔子輕了不少,長松一口氣,便将托盤擱在他床頭矮桌上。
“過來,吃了東西再睡。”她緩聲說。
沈羨亭像是還帶着睡意,神情懵懂。辛晚樓走到哪兒,他的視線就追到哪兒。可他見那飯食并無反應,聞言也并沒動作,反而問她:
“你找到婆娑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