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沈羨亭不知道辛晚樓為什麼又要叫醒他。
他剛睜開眼睛,看見她伸手在他臉上一摸,食指指節在他眼下輕輕劃過,她輕聲道:
“哭了。”
哭了?
他側過頭,避開她的手,自己在眼下一摸,果然摸到一點冰涼的淚水。他蹙眉,頗有些窘迫地拉高被子,蒙住自己半張臉,悶悶道:
“已經沒事了。”
他在黑暗裡靜靜等着辛晚樓離開,可她卻還是沒走,又将手心覆在他額頭上。沈羨亭不太高興了,又偏過頭,從她手下躲過,再将自己蒙頭蓋住。
“你知道你今天下午喝的是什麼酒嗎?”辛晚樓道,“是三萬春,比春風醉烈的不是一星半點。”
“幸虧你隻喝了一口,不然不知道要醉成什麼樣子。”
“你在發燒,還哭了半夜——你知道嗎?”
沈羨亭在黑暗裡眨眨眼。他不知道,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辛晚樓雙手并用,将他從被子裡掏出來:
“你要把自己悶死嗎?”
沈羨亭正要發作,卻看她皺起眉頭,又擡手摸上他的臉:
“怎麼還哭呢?”
他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眼淚好像成了不受控的河水,烈酒毀掉了堤壩。
辛晚樓是從來不哭的,她有時覺得,許是因為她和沈羨亭在一起待了太久,讓他連她的那一份都一并哭掉了。
人怎麼能有這麼多眼淚呢?淚水充盈的眼睛也比常人更清透明亮,如同含水的珠子一般。
她問道:
“你到底在哭什麼呢?”
哭什麼?沈羨亭想。其實他沒有在哭什麼,翻來覆去就是那一點事情、說得連他自己都要麻木了的一點事情。
他不願再說,便又用那種渾身帶刺的态度刺痛她,道:
“跟你有什麼關系?”
痛了就會走,他是這樣想的。
隻可惜辛晚樓的心上早長了厚厚一層繭,她本就是對疼痛很不敏感的人。她瞧出沈羨亭正拿話刺她,卻也沒覺得疼,隻說道:
“你不願說就不說,愛說不說。我也不稀得知道……”
“你既然也不想知道,又為什麼要問我?”
辛晚樓瞪大雙眼,難以置信道:
“你這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沈羨亭憤憤道,“辛姑娘才是莫名其妙,走都走了幹嘛又要回來……在慶州不是還想要我死嗎?怎麼到了長安又問我疼不疼冷不冷,問我一天天到底在哭什麼?你管我哭什麼——哭哥舒拏雲死了、哭我的仇沒處報、哭你是個認賊作父的女騙子!”
“辛晚樓,你究竟想做什麼呀!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為什麼又一日三變地來折磨我——你若還有一點善心就盡早放過我,我的命本就沒那麼長,我同辛姑娘耗不起……”
眼前的女子靜悄悄的,認認真真将他的話聽完。她那一對柳葉眉蹙了又蹙,最終落成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辛晚樓無奈地歎氣,道:
“這三萬春的酒勁兒就這麼大嗎……”
沈羨亭一時啞火,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之感。頓時又用被子蒙住自己,道:
“你走……你根本就沒有良心,你趕緊走吧……”
縱使辛晚樓脾氣再好此刻也有些火氣了,她嗔怪道:
“讓我走的也是你、讓我留下的也是你!我才是被你搞糊塗了!”
她立時在他床邊坐下,罵道:
“憑什麼你讓我走我就走、你讓我留我就留?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