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穆青陽端立山頂,身上麻衣在風中獵獵作響。操持喪禮的幾日已讓他心力交瘁,頭發隻潦草束起,亂發與他額上系着的麻布條纏在一處,在風中朝四面八方飛揚。
他已在此等了一個時辰,終于窺見山腳下一匹白馬拉來一輛簡樸的馬車。他眯起眼睛,緊緊盯着那車,馬車在山門前停下,先下來一個瘦高的藍衣男子,随即又從後面走出一個裹着藕荷色大氅的女人。
穆青陽終于等到他要等的人,不由長舒一口氣。他趁那二人還未上山,整整衣冠,又重新将頭發束好。
兩人不久便到。遠遠地,能看出許少央傷愈後瘦了不少,這讓穆青陽心裡愧疚酸澀。他立時朝她跪下,行一個大禮,口中道:
“許師姐,青陽向您賠罪了!”
許少央心裡一驚,忙快步上去,藕色的大氅在身後擺動,露出其下白色的裙擺。她将穆青陽拉起來,歎息道:
“這是做什麼?那都是邝螢逼你做的,我又不怪你……”
穆青陽随她起身,暫且擱下心中歉疚,随即道:
“棄月樓中仍有不少前來吊唁的江湖人士,師姐師兄暫且替邝樓主戴身孝,省得惹人閑話。”
許少央淺笑,擡手撩開大氅,露出其下一身素白的衣裳:
“這樣可行?”
“當然。”穆青陽道。
解休才不願替邝螢那厮戴孝,他可沒許少央那般寬的心腸,便隻從穆青陽哪兒拿一條白麻布條,草草系在額上。
“喪儀是怎麼辦的?”許少央一邊快步走入棄月樓,一邊将外裳脫下。
解休接過抱在懷裡,穆青陽快步跟随她,道:
“去年宇文樓主才辦過,一回生二回熟,照着原樣辦了一場。”
“屍骨呢?”許少央忽而正色。
邝螢死時穆青陽就在門口,自然知曉他是如何死的。他忙道:
“早燒了,什麼都瞧不出來。”
許少央點點頭,這才又繼續往樓内走去:“其實瞧不瞧得出來倒也無所謂,是誰殺了他——江湖上早已傳遍了。”
棄月樓正殿内還立着邝螢的牌位,果真還有不少江湖名門派人吊唁上香。千濟堂的大堂主又一次親至,立于正殿角落某處,手裡正端着三支香。瞧見許少央身影,她勾起嘴角,暗自輕笑。
殿内諸人見她走入自是驚訝,議論之聲頓時此起彼伏地蔓延在樓中。許少央絲毫不管,快步走至邝螢牌位之前,抽三支線香與爐中點燃。她輕輕揮去香上的火光,白煙頓生,她朝邝螢的牌位鄭重跪下,磕三個頭,便将香插入爐灰之中。
她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禮節挑不出錯處,可論恭敬總覺得有些欠火。她的哀思片刻結束,随即從蒲團上起身,抄起牌位前的曠野螢。
許少央指尖在腰間一彈,青鸾劍從劍鞘中露出一截。她的指尖在其上一抹,頓時冒出血珠。随即,她将青鸾輕巧彈回劍鞘,用指尖血在曠野螢上畫一道符,事畢,将它高舉起來。
“封刃禮成——”
她高聲道。
“棄月樓第三十七任樓主許少央,見過諸位道友了。”
*
解休風塵仆仆趕回骊山之時已經入夜,可載雪居卻依然大開前門,階上矮身坐着一人。
他快步上前,疑惑問道:
“你怎麼在這兒坐着?”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許姑娘呢?”辛晚樓在他身後探頭去找,又仰頭問。
解休蹙眉,一時沉默。他并未回答,又問:
“他怎麼樣?”
辛晚樓四下打量自己擱在地上的行李,無奈地低聲道:
“發脾氣,把我趕出來了……”
解休正往屋裡去,聞言一怔,臉上染上怒意,指她道:
“你!就一天……一天而已!”
辛晚樓瑟縮一下,并未解釋。
他重重地“唉”一聲,瞪辛晚樓一眼,便快步進去。屋門一開,他先瞧見滿地碎瓷片,頓時大驚失色。
沈羨亭倚着床榻坐在地上,這回像是真睡着了。解休吓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上前,動作太大,倒是把沈羨亭吵醒了。
他恹恹擡眼,由着解休莫名其妙拉起自己的手臂檢查了半晌。解休見他真的無事,便指着滿地碎瓷,憤憤問道:
“這都是怎麼搞的?!”
辛晚樓恰在此時晃蕩至載雪居門前,踯躅半天仍是不敢進,便背着包袱、手拿不知春,在門前道:
“解休既然回來了,那我就走了……”
“你敢——”
沈羨亭撐着床沿直起身子,倦意頓消,目光像要在她身上燒個洞出來。他急着要站起來,聲音啞得吓人,一開口就嗆咳起來。解休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按下。
“嗓子怎麼了——”
“不是你讓我走的嗎?”辛晚樓搞不懂他,語氣裡也有些愠怒。
沈羨亭又急着起身,險些從解休懷裡掙脫,質問道:“我何時讓你走了?”
“你怎麼沒……你——”
沈羨亭忽而彎折身子劇烈地咳起來,讓二人都吓一大跳,他咳到最後不住地嘔,半晌嘔出一口血。
這回不似要騙邝螢時咬破舌頭,而是真真切切吐出一口血。那在肺腑裡淤積已久的淤血吐出來後他忽而覺得自己終于能喘過一口氣,隻是模樣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