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載雪居的第一夜并不好過,她從未想過自己竟能心痛至此,今日與往昔的記憶複雜地交織着,幾乎要将她撕成兩半。
解休說的沒錯,她是該好好看看沈羨亭被她害成了什麼樣。他的麻木與恍惚真真切切地鋪陳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真正覺得心痛。
她将他活下去的願望斷送掉了,他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被她親手掐滅了。
沈羨亭心裡那一株小小的火苗令她冰封的靈魂融出一道裂縫,她不知餍足地想将火苗盡數裝進去,最終卻将那火苗凍死其中了。
辛晚樓仍舊住在她先前住的小房間内,屋内陳設一概未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她在床上輾轉半夜,心中依舊擰得難受,幹脆起身,到屋外練刀去了。
原先她也在此練刀,沈羨亭說她實在太過勤奮,隻怕要将這塊兒石磚都踏出一個坑來。
隻可惜,那石磚還依舊光滑平整着,她便已離開載雪居了。
不知春在夜風中遊走,随風聲而動,以柔制剛。力量不能盡數耗給風,這是沈羨亭第一次教她時告訴她的。
他的破光七式已教了她六式,唯餘最後一式——“破光”,隻怕她一輩子都再難得知了。
想到此處,辛晚樓愈發覺得自己惡劣至極——事到如今,竟還在惋惜沒能偷師他的劍法?
刀也練不下去。她覺得自己背負滿身漆黑的罪孽,跳進冷水裡也洗不去了。
骊山的深林裡透出一聲凄厲的鳥叫。夜色已深,辛晚樓收了不知春,便回去了。
恰在此時,屋外的穿堂風轟鳴一聲,徑直撞開沈羨亭的屋門。門闆“啪”一聲彈開,震得他屋内的窗框也出一聲響。
辛晚樓慌忙上前,奮力抓住門把,與那穿堂風較勁,想将門重新合上。她摸黑進去,忽而便看見,黑暗裡靜靜凝視她的一雙眼。
“你……你醒了?”
她扶着門闆一時進退兩難,如今夜半三更的,誰知沈羨亭這時醒着?
風又猛地撞入,辛晚樓想的不多,立即便将門扣上。隻這一下,她便将自己與沈羨亭關在一處了。
“……”
辛晚樓緩緩松開手,貼着門闆轉過身來。沈羨亭坐在床上,正抱着自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是不是傍晚睡太早了……還是……做夢了?”
她等了許久,沈羨亭都未說話,盯着她的神情如同雪原裡警惕的小獸。
他的眼神讓辛晚樓并不好受,那種空茫的神情時刻提醒她自己造了多大的孽。她的眼神飄忽起來,可黑暗裡,也就唯獨他那雙月色下瑩潤明亮的眼睛能瞧得清楚了。
“你……你再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早,”辛晚樓看不下去,那神情讓她覺出一點心碎的痛感,“我關了門……就……就也去睡了。”
她又拉住門把,不敢看他,便背過身子:
“快睡吧。”
她推開門,心痛地落荒而逃。
*
天氣一日一日地涼下去,山裡的寒意比長安城來得更早。剛至秋分,一遇雨天就得燒炭取暖了。
可畢竟是在骊山之中,運送物資總是不便,載雪居諸多開銷都得節省,因而火盆裡火苗總是十分嬌弱,幾人便隻能湊的很近、盡數擠在火盆周圍。
許少央背上傷口漸漸愈合,近來總是發癢,疤是留下了的,可卻不再疼了。多日不曾練劍,許少央對自己荒廢的劍法生出隐憂。可惜今日又下雨了,她便隻能坐在火盆旁,一遍一遍擦拭青鸾劍的劍身。
“唉……我這回受傷,耽誤了不少時日。隻怕連劍法都要生疏了。”
“怎會呢?”辛晚樓在一旁笑着安慰,“許姑娘天資過人,即便養傷一陣,也不至于手生。”
許少央搖搖頭,調侃自己,說道:
“我的天資不算上乘,往日随師尊學藝之時,總被他們兩個壓一頭。”
“什麼?”
許少央微微一笑:
“是啊。”
“解休隻學醫,阿亭隻學劍。可師尊不知為何,要我同她一樣醫劍雙修,最後弄得不上不下。”
辛晚樓被她過分的謙遜弄笑,便道:
“哪有?朱雀台上許姑娘的青鸾劍赢了衆人手中劍,如今也算江湖劍術第一。”
此話卻惹起許少央一番愁腸,她眼中閃過一分惋惜,輕聲歎道:
“青鸾能赢,隻是因為……沒遇上照流雪。”
照流雪。
辛晚樓猛地轉頭,從大開的房門處望進去。沈羨亭定是能聽見的,可他卻對此無絲毫反應,隻側臉瞧着檐上滴答的水珠。辛晚樓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可卻也隻放下一半——沈羨亭這樣無喜無悲的,也不知究竟算好算壞。
許少央看她動作,也知她是擔憂沈羨亭聽了難過,一時也覺失言,輕輕地拍打一下自己的嘴唇。
辛晚樓轉回頭,壓低聲音,問道:
“照流雪……如今在哪兒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許少央蹙起眉頭,湊近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