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北麓。
縱使長安的氣候不算苦寒,可入秋後也愈發蕭瑟凄冷。骊山的樹木近來後逐漸枯黃,漫山遍野都是幹枯的木葉。
皮靴子踏入落葉之中,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的聲響,随即陷入一片幹癟的柔軟。辛晚樓跋涉其間,不知春沉重地墜在肩頭,她平白在秋季想起骊山的大雪。
冬季的積雪也是這樣,每一步都簌簌作響,令她的腳步陷入柔軟。
載雪居的屋頂一點點地出現在眼前,随着她的腳步如同在骊山頂上緩緩生長出來。枯葉碎裂之聲頓時止息,辛晚樓停在原地,心裡忽而有些發怯。
她究竟是怎麼又回來了呢?
她第一次踏入載雪居時心裡隻盛一腔孤勇,即便可能丢了性命也未曾畏懼。可如今她是怎麼了呢?她害怕、憂懼,心裡生出一點“近鄉情怯”的奇怪感受。
秋風頓起,風裡的沙塵迷了眼睛。辛晚樓擡一隻手臂在面前擋着,頂着風繼續向前走去。直至載雪居門前,那風才終于被這座不大的建築遮擋。辛晚樓盯着門闆站了許久,敲門比拔刀更需要勇氣。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擡起手——
“啪——”
屋門自内推開,辛晚樓連忙後退一步,險些讓門闆砸了臉。猛一擡頭,她瞪大雙眼,與屋内走出的那個錦衣男子四目相對。
那人沒說話,自看她第一眼開始就冷了下來。他那過于深的眼窩含着冷冽的怒意,目不轉睛地,像是在等她開口。
“解休……我……”
滿腹的話如今一個字都講不出來,思緒成了糾纏的線團,亂得找不到頭。辛晚樓低頭瞧着自己鞋尖的塵土,死死咬着下唇。她希求解休能先開口,她便能順着他的話剪開那纏繞糾葛的線團,尋着一根線頭提綱挈領起來。
她是說不出什麼了,可解休卻一直一言不發。這種感受就如同被綁在刑場,明知腦袋遲早要掉,可頭頂的鐵斧卻懸在半空不動。這種煎熬足夠殺了她了。
“我……”
她張開口。
“對不起……我是……不該來的吧……”
她停頓許久,可解休依舊沉默。風聲漸漸大了起來,她的局促也被揉碎在風裡。
“我隻是想來看他一眼……看過……看過就走了。”
她再講不出什麼了。
直到此時,解休方才從鼻子裡悶出一聲冷笑。
“你是該看他一眼,看看他被你害成什麼樣了。”
解休憤憤地側身,在門邊讓出通路。辛晚樓微一點頭,極輕地又說一聲抱歉,擡腳踏入載雪居内。
沒走幾步,辛晚樓就踯躅在又一扇門外,隔着門闆能聽見許少央輕而柔的低語。她知道那個人就在門後了,可歉疚與隐憂卻凍住了她,連呼吸都被奪走了。
她握着門把不敢動作,解休直接繞過她,一把将門從外推開——
“好好看着。”
他冷聲道。
房間裡有些昏暗,隻點了一根蠟燭。那燭火因解休開門攜來的風而被擾動,四下搖曳,火燭的光暈也随之在牆面上晃動。
床腳的地面上靠坐着一個人,陰影裡看不清面容,層疊的衣物幾乎要将他吞沒了。
他一直閉着眼,直到屋門打開的聲音驚動了他。随即目光漸漸上移,餘光裡瞥見一點紫色的裙擺。
他的眼睛在燭光裡忽而一亮,随即又徹底黯淡下去。
他的目光便停在那一處不再向上。
辛晚樓隻看他垂眸不語,面容盡數掩在陰影之内,不知他究竟看見自己沒有。沈羨亭的手腕從寬大的衣袖裡露出來,白色的紗布之下透着一圈血色。
許少央坐在椅上不便起身,見到來人也不顧背上傷口層疊,擡手相指,道:
“你——”
辛晚樓緊張地看向她,見她也面如雪色、瘦了不少。許少央指尖顫抖,目光中驚訝怒意哀怨與惋惜盡數走過,最終成了滿目的清淚。她放下手,便嗫嚅道:
“阿樓姑娘……你回來了啊……”
*
辛晚樓最終還是留下來了。
她不知自己對他們欺瞞至此,許少央為什麼還願意留下她。解休對她心有怨氣,可許少央對她依舊溫和。她依舊和聲細語地對待她,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至于沈羨亭,她至今都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他鮮少開口,像是被困在霧裡,對四周的感知變得朦胧而遲鈍。
辛晚樓就在他面前,可沒有憤怒、沒有抱怨,他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辛晚樓仿佛成了一個虛無的影子,他看不見她,也不想看見她。
她就這般處境尴尬地留了下來。
沈羨亭在玄機殿裡受了寒,又遭邝螢毒打傷了肺腑。許少央不願他一直坐在地上,便和聲問道:
“坐在地上,你不冷麼?”
沈羨亭許久才把這句話聽明白,有些遲鈍地搖頭。許少央想拽他起來,可即便她躲開他受傷的手腕,自己背上愈合緩慢的傷口也不許她這麼做。她求助般地看向辛晚樓,辛晚樓一怔,站在一旁進退兩難。
“我……我——”
“至于嗎,”解休熬好了藥,正端進來,見此情景莫名暴躁,略顯粗魯地拽起沈羨亭,“他又不是紙紮的,碰一下不會碎。”
解休蠻橫地将他按在床上,将藥端給他,又轉頭對許少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