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叫什麼話——”
“去告訴邝螢——”沈羨亭出聲打斷,聲線發抖,莊青木朝他湊近,這才聽清下面的話。
“告訴他……宇文樓主有個……遺孤,”他攥緊青木的手,用力到指尖發抖,“養在外面,隻有我見過……”
莊青木瞪大雙眼,驚詫地看着他:
“遺……遺孤?”
沈羨亭擡手推開他,自己又嗆咳一聲,撐着地面歪在牆邊:
“快……快去……再不去我就要死了——我才比較急。”
莊青木懷裡一空,隻餘滿懷的血。他怔怔點頭,踉跄着飛奔出去。
*
遺孤麼?
宇文岱是個風流男子,否則也不會在青樓裡救下他。他有個遺孤不算稀奇,可他堂堂一個棄月樓樓主,有了孩子竟無一人在他死後來鬧麼?
若這孩子的母親也是江湖上不一般的角色,這孩子身世便是一樁醜聞,那便兩說了……
邝螢裹一件披風,領口縫着黑狐毛,大步朝玄機殿走去。褚靈蓁的孩子麼?那女人倒像是願意冒着身敗名裂的風險為宇文岱生下一個私生子的。
他不知沈羨亭說的這孩子究竟是真是假,總之沈羨亭病重,此時說出這件事定然有詐。
可若他說的是真的呢?難道便要這孩子帶着阿父的血脈苟活于世嗎?
邝螢心裡不願,哪怕此事隻有萬分之一的真實,他也定要去這一趟。
“樓主,樓主您可算來了——”偏殿外的守衛有些眼熟,邝螢不記得他的名字。他絲毫不理,擡腿踹開木門,大步走了進去。
“沈羨亭——”他登時提起地上那人的衣領,冷聲喝道,“你又耍什麼花樣?”
那人白得像雪一樣,唇邊血迹紅得乍眼,被他如此粗暴地對待也仍舊雙眼緊閉,真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邝螢看得心裡煩悶,重重搡他一把,喝道:
“别裝。”
那人被他像一個破娃娃一樣丢在牆角,額頭撞在青石地上,霎時破個口子。沈羨亭“诶呦”一聲,慢慢地蜷縮起來,笑嘻嘻地睜開眼。
他忍痛捂住額角,笑道:
“你聽了宇文岱的事,果然就沒了腦子,什麼都顧不得了……”
“别多嘴,”邝螢又拎起他,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什麼遺孤?你叫我來是又想做什麼?”
“我快死了,臨死前想見見你……而已……”
像是怕邝螢不相信一樣,沈羨亭忽然又垂下頭,慢慢地吐出一口血。
“死就死了,你今日死,我明日将你吊在我棄月樓的城樓上——”
“太子殿下不讓你殺我吧?”沈羨亭忽而輕輕地說,“他不讓我死。”
邝螢一怔。
沈羨亭自嘲般笑起來,垂眸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我剛離開東宮就被你的人抓住。太子車騎帶我走鄉間小道,而你的人就恰好藏身于此……”
“我想了好幾天……想來想去隻有這一個可能。縱使我再不願相信……這也隻能是真的了。”
他擡眼望向他:
“是他告訴你的,對吧?”
偏殿大門未關,夜裡發潮的冷風呼嘯一聲撞入其中。
邝螢靜靜地看着他,半晌,偏頭冷笑:
“你猜?”
沈羨亭靜靜地望着他。
“宇文岱的那個遺孤……”他平靜地、一字一頓地開口,唇邊鮮血仍舊緩慢地淌,“今年……剛過弱冠。”
邝螢蹙眉。
“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他原先帶我……遠遠地、看過那孩子一眼……”
沈羨亭輕輕地扯動一個悲哀的笑容,憐憫地閉上雙眼:
“那個孩子過的很苦……太漂亮的容貌給了一個出生在青樓的孩子……總是不好。”
邝螢驚詫地瞪大雙眼,瞬時覺得渾身血液都被凍住一般,連呼吸都停止一般。
“你……你說什——”
“那孩子的娘,在青樓裡有個名字……叫……流螢——”
冰涼的銳痛自頸間襲來,邝螢滿心的疑窦還未說出口便被熾熱的鮮血阻攔。他濃黑的雙眼霎時睜大,目光一垂,隻瞧到自己喉間那支細長的金钗,正在沈羨亭手中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