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小姐的血還嘩啦啦地淌,老鸨便興沖沖地看她剛下的小崽,打眼一看——是個男孩子。
男孩子有什麼用?老鸨嫌惡地将他丢在他親娘屍體邊上,啐一口便出去了。
生下來的小東西就如他在他娘肚子裡一般命硬,三天過去仍舊活着。不似平常嬰孩,生下來都皺皺巴巴的,他很快地便長開了,眉眼依稀能辨出來,同他那親娘一般漂亮。
老鸨終究改了念頭,把那孩子丢給樓裡的姑娘養去了。她懶得給那孩子取名,便将他死去親娘的名字給他。
阿螢,連名字都透着官小姐無病呻吟的矯情氣兒。
他長到十一二歲時就已經不講理地漂亮起來了,男孩子個頭又高,瞧上去恰如個十四五歲的俊秀姑娘。他走在青樓裡漂亮得惹眼,便從那時……
邝螢不再去想,總之是宇文岱将他從那魔窟裡贖了出來。他認他作義子,教他如何穿男子的衣裳、梳男兒的發髻。宇文岱孤家寡人、無兒無女,起初隻是将他當做個有趣的小孩子養着,并無心将他教成什麼江湖名流。邝螢的身手不算快,可勝在為人狠戾。除夕之夜燒了太荒宗後,江湖衆人便也知曉他的名字了。
從那時起,宇文岱才又收他做了徒弟。
“你懂嗎?親手将心撕碎的感覺……”他緩緩将手摸至沈羨亭喉間,仿佛正将手擱在熟睡的宇文岱脖子上。
這感覺那般熟悉,阿父的身體,那時也同他一般涼。
他猛掐下去——
“我就是這麼掐死阿父的,他那日……就像你一樣苦苦掙紮……”
窒息的瀕死感充斥着沈羨亭的身體,邝螢漂亮到乖張的臉在他眼中漸漸模糊起來。空氣再難進入他的肺部,聲音也離不開他的喉嚨。
“邝……你……”
“所以我得燒了他的屍體,這樣便死無對證了。”
沈羨亭的掙紮越來越小,邝螢見過這種樣子,無非是快死罷了。
他冷笑一下,撒開手。
沈羨亭“咚”的一下倒在地上,出水的魚一般抽動着,艱難地喘息着失而複得的空氣。他的喘息太深太急,空氣在他肺裡走過一圈,發出嘯鳴。
“我敬愛他,可也要殺了他。将來的事我說不準,我想要的現在就得要。”
邝螢居高臨下地看他喘息,那條細鐵鍊又将他的手腕勒破了。
“我現在就想要你的命——憑什麼你在阿父身邊比我久,憑什麼在你廢掉之前他屬意的繼承人是你?”
他不由分說地重重踢在沈羨亭腹部,那人一下便如蝦子一般蜷縮起來。邝螢幽幽冷笑,道:
“若不是你說那個扛刀的女人給你下的蠱蟲能讓她随時知道你的死活……到時我在阿父喪期殺了你的事便會人盡皆知、落人口實,我早就活剮了你千次萬次了。”
不知邝螢是如何得知他那時身處東宮的,聞淙剛将他送出來,邝螢的人便幹脆地殺了所有護送他的侍衛,将他綁了回來。
自他回到棄月樓那日起,邝螢沒有一日不對他拳腳相向。他腰上被辛晚樓捅的那一刀反複撕裂,一點沒好。
邝螢一腳恰好踢在他傷口處,冷汗瞬時便浸透了他的衣裳。
“你既然廢了,那就在骊山裡廢一輩子,又為什麼還要回來?”邝螢将那顆鳳凰珠砸在地上,那上古珍寶霎時四分五裂,成一塊發光的碎石頭了。
“我原本沒想殺你的,我隻要你離棄月樓遠一點……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要去替我搶珠子,你想讓那女人知道你在哪兒,你想讓她來救你——是不是?”
沈羨亭蜷縮起來,咳得喉嚨沙痛,許久說不出一句話。碎裂的鳳凰珠漸漸黯淡下去,成了一地碎石,紮在他傷痕累累的肢體上。
“她……救我?”
怎麼可能呢?
如果不是為了哄騙這過分單純而不通人性的邝樓主,他還真想同他将一切都說清楚。
辛晚樓來救他?下輩子吧。
她怕是隻想要他死。
“她能來給我收屍就好……”沈羨亭望着邝螢漆黑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能深深地陷進去,“别來……還是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