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整整一夜的腳踝誤了診治,如今已腫得拳頭大。秋倚鳴跟在隊伍末尾,右腳幾乎不敢着地,一瘸一拐地跟着前進。
眼看安長思的馬車離她越來越遠,她焦急地踮着腳蹦兩下,受傷的右腳突然受力,疼得她冷汗直流。她倒抽一口涼氣,失了平衡,跌在地上。
“嘶……”
秋倚鳴狼狽地爬起來,藍衣裳蒙了塵土。馬車前進之聲忽然停息,一擡頭,安長思從車裡緩步走下來。
“首……首領……”
安長思臉上似有怒意,不知是否又要斥責她的蠢笨礙事。
“屬下知錯了。”秋倚鳴趕在他開口前認錯,想着這樣便能讓斥責輕些。
她低下頭,撐着土地起身。正費力時,她忽而聽到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随即,一隻手将她穩穩拉起。
“你是受傷了,又不是有意拖累,知什麼錯?”安長思招呼馬車回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拉進車裡。
“首領?”
秋倚鳴在馬車裡坐下,馬車很快又走起來。安長思蹲下身子,将她緊緊勒着傷處的靴子脫下。
“怎麼變得這樣腫?”他将她的右腿擱在自己膝上,在身側摸索傷藥。揭開蓋子,濃烈的藥香頓時充盈整個車室。
“怎麼不說呢?就一直忍着?”安長思笑着問她,她不說話,他就探出一隻手在她耳側親昵地揉了揉。
秋倚鳴的心提起來。
他低下頭,用指尖取出一點藥膏,輕柔地抹在秋倚鳴受傷的腳踝處。不知是他的指尖涼,還是藥膏本身自帶清涼,秋倚鳴被這涼意搞昏了頭,僵在原地,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你總是這樣,冷了痛了都不與人說——想必受了許多的委屈吧?”藥膏均勻地抹在傷處,安長思指尖微微用一點力,在其上打着圈。
“首領——”
秋倚鳴吃痛,微微縮回右腿。
安長思輕輕握住,道:
“疼是嗎?那我輕些。若不揉的話藥力進不去的。”
他果真又輕幾分。
秋倚鳴漸漸放松下來,咬着下唇,靜靜地看着他動作。安長思低頭揉得認真,發絲輕輕垂下來。
“疼就要說,這樣才好。今天就很好——”
那垂落的發絲被女子遍布劍繭的手拿起來,輕輕别在他的耳後。她如一隻戰戰兢兢的兔子,輕輕觸他一下都是冒犯,飛快地縮回了手。
安長思垂着頭,不動聲色地笑起來。
“倚鳴,”他沒看她,隻和聲問,“我對你好嗎?”
秋倚鳴有些猶豫,說出來的話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好。”
她呢喃道。
*
許少央立于屋檐之下,擡起手,手心立時被細密的雨絲弄得潮濕。如今已有入秋的迹象,一場秋雨一場寒,風也漸漸大了起來。
秋風蕭瑟,她緊緊自己的衣襟。
解休今日見邝螢去了。他今日在安濟堂做事時,正撞上玄機殿的侍女過來抓藥。一樣一樣,要的都是治瘧疾的藥。
解休頓時警醒,扯過她問道:
“都入秋了,哪兒來的瘧疾?”
那侍女一怔,愣愣道:
“可他那個樣子,不是瘧疾……是肺痨啊?”
“誰那個樣子?”
解休心裡一緊。
那侍女怔怔道:
“就……就關在玄機殿裡那個啊……”
*
“不知邝螢那厮到底幹了什麼,怎麼就把人弄得又發熱、又咳血了?”
說着,解休從針匣裡挑出最粗最長的一支銀針,戰戰兢兢地藏在懷裡:
“我找邝螢去,他若不放我進玄機殿,我就……我就拿這針戳瞎他的眼睛!”
“賺他一個眼珠子也是值的!”
“你莫沖動,”許少央好聲勸道,“就憑你這身手,隻怕針還沒拿出來,他那曠野螢就已釘在你腦門上了。”
“那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看着他把人磋磨死吧……”
解休是萬不敢真與邝螢動手的,他求他一個時辰,喉嚨都說破,邝螢硬是一點不松口。解休隻怕沈羨亭真得了肺痨,日子拖久了隻怕再好不了。他隻求進去見他一面、替他診病而已,可邝螢就是不答應。
許少央長歎一聲,檐外雨絲漸漸密了起來。夜色已沉,偌大棄月樓不見什麼火光,黑得不辨人影。她抱着青鸾劍,已不知在檐下蹲了多久,直蹲到渾身冷透,腳底都已發麻。
原先他二人都以為沈羨亭被邝螢關在棄月樓的地牢之内,可二人想盡辦法進去探過一趟,全然不見人影。
今日那侍女說漏了嘴,原來邝螢一直将他鎖在玄機殿裡——就鎖在邝螢自己的住處。
可玄機殿守衛森嚴,邝螢那厮也神出鬼沒、晝夜颠倒……
不就是玄機殿嗎?
解休已睡下了,她定是不能讓他知曉自己即将做的事情。許少央抱着青鸾劍起身,動動發麻的手腳,将一身疲倦甩去。她扯一頂竹笠隻身走入雨簾裡。
不就是玄機殿嗎。
她趁着黑暗與夜雨,身形詭谲,往玄機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