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員外怎麼在這兒?前幾日不是說最近要到北邊販珍珠嗎?”
酒樓裡,店小二正為一男子沏茶,見他眼熟,驚訝道。
“别提了,”那人無奈擺手,“南部水道換了主,雲水間成了火餘宮。火餘宮說話算數的那個——姓什麼?”
“姓安。”
“對,就那個姓安的!”那人憤怒地敲敲桌子,“說什麼……要養着水道裡的……什麼……什麼魚,前幾天突然把水道封了,說要到七月才開——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辛晚樓側耳聽着兩人言語,心想這安長思竟一夜之間在南邊有了這麼大的勢力,心情頗有些複雜。
那小二說幾句附和的話,安撫了那周員外的情緒。又端着盤子走到辛晚樓面前,道:
“姑娘,您的馄饨。”
“有勞了。”
她在南邊已遊蕩月餘了。
自哥舒岚死後,她就漫無目的地在江南遊蕩。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雲中城來。
哥舒岚死了。就死在去杭州的路上。
靈山斥息毒死了他。他死前肺裡被黑血灌滿,喘息時就如同被埋在水潭裡——他是生生被自己的血溺死的。
哥舒岚臨死前,辛晚樓駕着驢車,已看到了杭州城的城門。她架着那車飛快地向前奔馳,毛驢跑得口吐白沫。可驢子終究跑不及馬,哥舒岚正死在杭州城的城門口。
他臨死時滿身滿臉都是自己的血,稍一張口便有黑血溢出來,幾乎連話都無法說。他拼勁全力拽拽辛晚樓的衣擺,她終于将車停在路旁。
辛晚樓将他抱在懷裡,他的雙眼幹澀無淚,艱難而不舍地望着她。
哥舒岚攥住她的手。
“阿……阿武……”
辛晚樓将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
“爹爹……我是阿武。”她輕聲道。
哥舒岚輕輕搖頭,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
“阿樓……”
他緩聲道:
“萬……萬物……一府,死生同……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黑血湧出來,濺在辛晚樓白淨的臉上。她瞪大雙眼,連呼吸都忘記一般。
哥舒岚就那樣咽下他的最後一口氣。
驢車在杭州城的城門外被她點燃,哥舒岚的屍骨就擱在那火堆裡。火苗噼啪作響,她靜靜地盯着那搖曳的火苗,隻覺得自己心裡的一部分也被那把火一同燒掉了。
入夜後,杭州的郊外便漆黑一片,隻剩下那一叢寂靜的火,如同黑夜裡的一顆跳動的心髒。
她将驢子賣掉,用一個小壇子裝好哥舒岚沒燒掉的骨頭。她抱着那骨頭進了杭州城,在哥舒岚告訴她的地方找到一座沒有墓碑的小小墳墓。
他說的地方太寬泛,辛晚樓到最後也不知道那座墳墓裡埋的是不是他的小阿武。
她給那墳墓的主人燒了無數的紙錢,在心裡說了無數句“怪罪”,于是将那個裝着骨灰的小壇子埋在了那座墳墓不遠處。
哥舒岚的一生也就如此了……
雲中城的酒樓裡,辛晚樓咬下一口馄饨。
*
賣驢子的錢花的不剩多少,她想了想,如今若要掙錢,就隻能去殺了邝螢、拿他腦袋去向褚靈蓁要酬勞了。
可要殺了邝螢,她就得回到長安。長安麼……辛晚樓有些猶豫,她不知自己還該不該回去。
沈羨亭如何了?回長安了嗎,還在慶州嗎?她給他的那一刀看着兇險,實則避開了緻命之處,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他應當已經好了吧?
但願……但願他已經好了,這樣她心裡的愧疚還能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