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神情冷峻,一字一頓、命令般地告訴他。沈羨亭又想笑,迎着刀尖坐起身,惋惜歎道:
“我是真想殺了你……”
銳利銀光閃動,金錯刀已朝外飛出,正劃在辛晚樓手背。她右手一抖,不知春險些脫手。沈羨亭從她刀下脫身,直撲哥舒岚,身形晃過時随手将釘在牆面上的金錯刀拔出。
變故突生,哥舒岚的眉眼霎時陰鸷。他赤手空拳迎上,身形詭谲地從他身下繞過,手肘重重撞在他淌血的後腰處。沈羨亭卻連瞬時的停頓都無,真如感覺不到疼一般,反手又朝他心口刺去。
本是朱雀台一劍驚世的人,現時出手卻已毫無技巧可言,隻憑那吊着的一股子蠻橫的恨意強撐……而哥舒岚在閃躲間想着,可惜,真是可惜——他終究是被自己毀了。
傷口仍在淌血,半邊身子像裹在他熱騰騰的鮮血裡一般。沈羨亭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隻是一直朝他面前那人瘋狂地攻擊着。他要殺了他……他隻知道自己要殺了他。
手中一空,那人将金錯刀搶了過去。沈羨亭瞬時被他按在牆面上,刀刃霎時便劃破他脖頸處薄薄的皮膚——
“生死蠱!”他忽而喊道。
哥舒岚陰狠地瞪視着他,金錯刀卻止住去勢。
“辛晚樓……給我種了生死蠱,”沈羨亭扯着嘴角笑起來,“殺了我……她要跟我一起死。”
哥舒岚眼中露出危險而謹慎的神色,銳利如鷹。他将金錯刀遠遠丢在地上,一把将沈羨亭撒開。
他的雙手從自己身上離開之時,沈羨亭忽而便失了力氣。他狼狽地跌坐在地,汗水與淚水混在一起,淋了雨一般。
辛晚樓遠遠站在哥舒岚身後,拎着不知春不動彈。
她平靜地望着沈羨亭恨意無邊的雙眼,半晌,輕聲談道:
“沒有生死蠱,”辛晚樓冷聲道,“我從沒将那蠱蟲種在你身上。”
沈羨亭愕然望着她。
“想恨便恨吧,”她冷靜到漠然,“我騙了你,你是該恨我的。”
“你說我認賊作父……可我卻隻當師父是救了我一生的英雄。他已命不久矣、難得善終,造的孽遲早要還的……可我卻不能看着你殺了他。”
翦水花毀了所有人。辛晚樓本想這麼說的。
可這對沈羨亭不公平。
“對不起……他把你毀了。”
辛晚樓拉過哥舒岚,逼迫自己不再看牆邊那人。月色清寒,沈羨亭深深垂着頭,下巴勾在胸口,如同一個被人丢棄的、斷了線的傀儡人偶。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雙眼流了太多的淚,到了這時已開始漲痛,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他微微擡起頭,月色裡,那二人就如一對尋常父女一樣,仿佛正為了回鄉要趁夜趕路去。
回鄉……憑什麼呢?憑什麼……
不知從他哪兒生出來的力氣,沈羨亭忽然起身,撿起地上的金錯刀,不管不顧地将哥舒岚撲倒在地。他滿面淚水,發了瘋一般可怕地尖叫道:
“哥舒拏雲……哥舒拏雲——”
殺了他……殺了……
“子蠱在他身上!”
辛晚樓高聲叫喊道。
沈羨亭的刀仍死死抵在哥舒岚的喉嚨上,刀刃處漸漸滲出血來……
“你騙我……沒有生死蠱的……”
他聲音顫抖,啞得吓人。
“那你就殺了他,”辛晚樓此時也不由自主地發着抖,“殺了他試一試……”
身上分明沒有傷,可她的心就是很疼……她的心像是要被生撕成兩半了。一半要償還師父的恩,一半要平息他手下冤魂的怨……
今夜一過,她從此便隻剩半顆心了。
“我不信……我不信——”沈羨亭崩潰地尖叫着,握着刀的手用力到顫抖,“你一直都在騙我!你騙我——”
沈羨亭什麼都不會說了,翻來覆去隻這麼幾句。他依舊按着那把金錯刀,哥舒岚喉上的傷口愈來愈深,可他卻遲遲沒有割斷他的喉管……
“啊——”
沈羨亭尖利地叫道,仿佛成了一根快要崩斷的弓弦。
辛晚樓閉上眼。
“嘭——”
哥舒岚覺得自己喉間的刀忽而重重一壓,卻又忽而松開。随即便見那金錯刀脫手飛出,刀尖還帶着一串飛濺的血珠……
那根弓弦還是崩斷了。沈羨亭一瞬間便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死去一般重重倒地。
他是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一丁點兒都沒有了——連去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走吧……”
他幾乎不知道自己的嘴唇究竟動了沒有,那人到底能不能聽見……算了,他沒力氣去想。
辛晚樓怔忡地望着她,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眼眶很酸,可她不清楚這是不是要流淚的感覺……
“師父……走……走……”她顫抖着拉過哥舒岚,逃亡一般地往屋外狂奔。
哥舒岚拽住她,喝道:“等等!”
他甩開她,回身走至沈羨亭身前。沈羨亭已閉上了眼睛,不知還能不能聽見。
“對不起……”他沉聲道,“是我造孽……對不起……”
沈羨亭聽見了。
可他一點都不想聽。
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