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韫良覺得,紀淮像是頗為喜歡她,自婚事定下便頻頻來譚府見她。一會兒說是來看望譚大人、一會兒說是來送東西、一會兒說是教阿妙騎馬……
他每次都不空手來,有時是一盒點心、有時是一支花……最離奇的一次,他帶了一籠“不小心”孵出來的小鴨子。
這般熱烈的愛意,即便是冰塊也要讓他捂化了。譚韫良漸漸有些喜歡他,每日都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坐在廳裡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來。
銜霜的腳踝漸漸養好,她還未見過紀淮,急得團團轉。譚韫良總對她說,能見到的,遲早都能見到,你又急個什麼勁兒?
“那是我将來的姐夫,我當然要看看,”銜霜正經道,“他若不是個好人,哪怕搶親、我也不能讓你嫁給他受委屈。”
“不會的。”譚韫良笑道。
紀淮很好。
紀淮自幼有一種怪病,不影響健康,但卻稍稍有些影響生活——他有心盲症,簡言之就是認不出人臉。
一日阿妙落水,撈起來後穿了譚韫良的衣裳。紀淮看見,忽然高呼一聲:
“阿韫,你原先隻有這麼矮嗎?”
惹得阿妙追上他便打。
自此,譚韫良每次見他都在腰間插一朵花,有時是月季、有時是蘭草。
*
正值五月,日頭正一天賽一天地熱起來。
譚妙真貪涼,幾乎要隻以西瓜為食了。可她前幾日不争氣,吃瓜吃出了毛病、上吐下瀉,從那以後,秦嬷嬷便再也不給她吃西瓜了。
她熱得感覺自己快要融化了,心一橫,鑽進了後院的荷花池裡。
譚妙真的腦袋與常人不同,常人不會想着将自己埋進荷花池裡當蓮藕的。她找一處不深不淺的水,彎着膝蓋将自己全身沒入池中,隻露出一個腦袋。荷葉長得繁茂,真真堪稱是“遮天蓮葉”了。她蹲在水中,讓荷葉遮擋着陽光——她躲着夏天。
這邊,秦嬷嬷又找不見她,四處着急。譚銜霜腳傷剛好,這便也被迫到處找她。譚妙真在綠色的荷葉下走動——因她發覺在一處站久會陷下去。
荷葉因她的腳步而晃動起來,譚銜霜眯起眼睛,從動彈的荷葉間看到她一點黑色的頭頂。
“譚——妙——真——”
二姐姐也是淑女,可卻不及大姐姐那般端莊。她若氣急,也是能做出許多超人之舉的。
隻見譚銜霜撩起裙擺綁在腰間,瞬時跳進池中。秦嬷嬷在遠處驚呼一聲,險些暈倒,可二姐姐已邁着大步、捉魚一般地來捉她了。
譚妙真見勢不妙,拔腿邊跑。可她一條腿陷進泥裡,越掙紮越動不了。譚銜霜很快來到她身邊,提起她的衣領,罵道:
“小兔崽子——”
“二小姐、三小姐——”秦嬷嬷忽然喊道。
二人一并轉頭,隻見秦嬷嬷面露難色,身旁站着大姐姐。
還有小紀大人。
大姐姐羞愧地轉頭捂臉,一點也不想看這兩個妹妹。二姐姐緩緩起身,松開譚妙真,懷中抱着的裙擺“啪”的一聲拍入水裡。
*
“大姐夫!”譚妙真歡喜地喊道。
紀淮方才折了池中最小的一支荷花,如今正窈窕的挂在譚韫良身上。她輕咳一聲,尴尬道:“阿淮,這是我二妹妹銜霜。你那天沒見到的。”
小紀大人朗目疏眉、昳麗一笑,行禮道:“在下紀淮,初見譚二小姐。”
銜霜眨眨眼,幾不可聞地“啊”了一聲,随即朝他緩緩福身,道:“我是譚銜霜……見、見過……小紀大人。”
譚妙真從池塘裡髒兮兮、水淋淋地爬出來,焦急問:“大姐夫,你帶你的小馬來了嗎?”
“你說刹羽——帶了,在後院,”他彎下腰,平視着譚妙真的眼睛,笑嘻嘻地說,“隻是你得洗了澡再換了衣裳才能騎它。”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譚妙真點頭如搗蒜,飛快地往浴房跑。跑至一半,她想到什麼,又折回來。
二姐姐還傻乎乎地站在池裡。
譚妙真嫌棄地蹙眉,上前拖住譚銜霜,道:“二姐姐在此看他倆作甚?我們看馬去——”
譚銜霜踉跄一下,被她從荷花池裡拖出來,雙腳帶起濕沉的塘泥。
她看小紀大人與大姐姐一眼,低下頭,逃也似地從兩人身側逃走了。
小紀大人的刹羽乃是一隻全身黑而四蹄白的烏雲蓋雪馬。譚妙真撲在馬身上,感受馬毛短而硬的觸感。
譚銜霜緩步上前,擡手撫摸馬兒的長臉。刹羽柔順地低頭,親昵地摩挲着她的手。
譚銜霜輕笑:“你還認得我吧?”
刹羽打一個響鼻。
“你認得我……”
“二姐姐見過刹羽?”譚妙真正往馬背上爬,聞聲轉頭問道。
“沒見過。”譚銜霜道。
*
阿妙見到紀淮就急着騎他的馬,這次還帶上銜霜,幾人一溜煙跑馬廄去了。譚韫良輕輕一笑,同秦嬷嬷回屋去了。
晚些時候,紀淮匆匆趕來,死皮賴臉又蹭一頓飯。
譚韫良笑着打趣道:
“你啊你,還沒與我成親,便天天來我這兒蹭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入贅我家呢。”
“入贅便入贅,隻要與你一起就好,”紀淮說着,又添一碗飯,“況且我還給你家阿妙當馬夫……哎呀,沒有薪水,譚大小姐還管不起馬夫一頓飯嗎?”
“管的起,包吃包住”譚韫良笑道,“阿妙喜歡你。”
“唉,是啊,可是二姑娘好像總不太理我,”紀淮委屈道。
“阿霜認生。”她隻這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