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邊事了,解休松了一口氣,沿着牆角又溜回來,問道:“她是火餘宮少宮主的事你事先知道麼?”
沈羨亭遲疑地看過去,接着緩緩點頭。
“那你怎的不早說?”解休有點沒來由的生氣,或許是嫌自己這個師弟又牽扯到麻煩事裡,“那女子你就不該留!一個白雲司已經夠麻煩,現在又成了火餘宮少主……我現在隻求她不要哪天再成了大靖哪個流亡在外的公主就行!”
他罵一場微微消氣,又語氣煩躁地寬慰道:“她同那個灰衣人是舊相識,回她複火派也是做她的少宮主……你不必操心她了,那女人過的定然比你好——”
“我給她下了千絲引……”
解休一頓,驚愕地看向沈羨亭。
“什麼?”
“我給她下了千絲引,”沈羨亭垂下頭,一張臉白得如死人一般,“這個月的解藥還未給她……”
二人中間隔一個許少央,疑惑問道:“‘千絲引’是什麼?”
解休沉聲回答,卻并未看她,隻死死盯着沈羨亭:“毒,中毒者痛入骨髓,解藥一月一粒。”
話音剛落,許少央倒吸一口氣。
*
“上天眷顧,天佑火餘,”安長思朗聲朝階下衆人道,“在下搜尋火餘血脈整整一十三年,終于尋得少宮主蹤迹。幸不辱命,天不亡我火餘宮!”
辛晚樓困倦地乜他一眼,打個哈欠,手肘撐在那張金絲楠木雕花躺椅上。她正要将腿也翹起來,腳踝忽而一疼,她這才想起自己足腕上的鎖鍊,便隻無語地将腳縮回裙中。
這一痛讓她清醒不少,困意頓時全無。她怠懶聽安長思長篇大論,隻興緻缺缺看着階下衆人。
那些皆是安長思“為她”收的複火派弟子,年紀有老有少,習武的不算太多,一個個都在身上繪着芝蘭火樹紋。
前排八個弟子都是青年才俊,打眼一看便身懷絕技,想必是這複火派的中流砥柱;中間是一群半大孩子,陸秋秋也在其中,武藝或許一般而都是前途可期的星星之火;最後則是一些老弱婦孺,一個個都滿面愁雲,在一般的江湖門派中并不多見。
她算看清白了——安長思怕不是靠說書之類嘴皮子功夫弄出了個“火餘神教”之流,忽悠着那些不開化的蒙昧之人追随于他,将這“複火派”發展壯大。
他做教主,而他找她來便是要造神了。
安長思一通聲情并茂的誇張表演惹得階下信徒聲淚俱下,辛晚樓興緻缺缺,困勁一下又沖上頭去。而恰在此時,階下忽而爆發出雷霆般的一聲山呼,将她一擊震醒。
信徒齊聲喝道:
“拜見宮主——”
辛晚樓一驚,階下衆人皆跪倒在地、俯首叩拜。她瞪視安長思一眼,隻見那人伶仃地站在一旁,身姿堪稱娉婷,朝她一個勁兒地笑。
她愈看愈火,若不知春在手,她隻怕已經揮刀砍上去了。而她此刻受制于人,安長思此時也大有與她一耗到底的架勢,辛晚樓終究敗下陣來,朝階下信徒不情不願地說道:
“起來吧!”
信徒們又齊喝一聲“謝宮主”,這才紛紛起身。安長思面露得意,悠然上前,說道:
“宮主就任之禮已成,諸位,散了吧——”
“安首領!”階下一緊抱幼子的女人哭喊着,随即擠過層層人群沖到最前來。前排八個弟子其中兩人瞬時出手,将女子按倒在地。那女子抗争不過,隻能在地上抱緊自己懷中的孩子,朝安長思哭嚎道:
“首領,我兒子快病死了,求宮主賜福……求宮主佑護我兒康健呐……”
說着,女子更加凄慘地哭起來,在冰冷的石闆地上重重地叩起頭來。
辛晚樓聽着那撞擊之聲隻覺疼痛,正要開口勸她帶孩子去看醫生,腰窩處頓時頂上冰涼一物。
安長思一手握着匕首頂在辛晚樓腰後,冷笑着看那女子将額頭磕得全是血迹,這才裝出一副同情的模樣,哀歎一聲:
“玉娥,你上前來吧。”
那女子聞言,震驚地仰頭看着他,滿臉是淚,道:“安首領知道……民女的名字?”
“我怎會不知道呢?”安長思輕輕地歎息一聲,慈愛溫柔地看着她,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你姓段,叫玉娥,乳名叫瑤瑤;你是十月初八生的,屬蛇……”
段玉娥已被松開,她踉跄着走上前來,安長思在她上台階時伸手扶着她。
“你們每一個都是我複火派的弟子,是安某失意時的支柱和撫慰……唉,我又怎能不記得你們的名字呢?”
段玉娥被他這般情真意切的真情吐露打動,掩唇吐出一聲啜泣,道:“安首領救我……”
“莫怕,”他挽着她行至辛晚樓身前,又将扶她跪下,“我怎忍心要你與孩子受苦?況且有宮主在,你又怕什麼呢?”
辛晚樓憤怒而警惕地盯着他,而安長思隻捉起她一隻右手。她正要将手往回縮,便覺得腕下一痛,低頭看,是安長思将刀尖從袖口探出,緊緊地擱在辛晚樓手腕之下。
他的指尖隻要輕輕一抖,那削鐵如泥的匕首便能将辛晚樓的右手從腕上割下來。
辛晚樓惡狠狠地盯着他,右手被他擱在了段玉娥的頭頂之上。她就那麼一點,安長思便道:
“玉娥,宮主已賜福與你了。”
段玉娥俯身再拜,仿佛得了救命靈藥一般。她抱着兒子轉身下去,辛晚樓不悅地收回手。而就在這時,安長思朝階下目光懇切的信徒們慈悲地說道:
“誰還想要宮主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