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思推門進來,被腳下碎成粉末的茯苓糕吓到,可他面上不顯,隻深吸一口氣,提起自己過長的灰色衣擺,如個伶人一般走進去。
他假裝未看到腳下的瓷片與糕點,不動聲色地擡起腳,緩步邁過。行至辛晚樓跟前,他溫和地笑着說:
“晚樓,我沒親自來照顧你,讓你生氣了。”
“你叫我什麼?”床邊的黑衣女子疲倦地閉着雙眼,一手按着自己額角。
安長思嗆一下,掩唇笑道:“少宮主。”
說着,他在女子床頭輕輕坐下,讓她躺在自己膝上,輕柔而又有力地在她頭部大穴揉動。
女子仍閉着雙眼,靜靜地躺在他腿面上,輕聲說道:
“安長思。”
“嗯?”
“你不是說……你要當辛家的狗嗎?”她語氣輕緩,仿佛在說一句無足輕重的閑話,“怎麼幾年過去,你就不知道該怎麼叫了?”
辛晚樓倏地睜開眼,黑若沉木的雙眼直望着頭頂的安長思。他想從她眼中看出一點什麼,但卻隻是徒勞。
他的眼睛柔和地彎起來。
“我的命是你給的,”他輕輕地、如同母親撫摸愛子一般摸上她的臉,“或者說……你就是我的命。”
“我說了幾句謊話,讓少宮主不高興了。可是我不後悔。”
辛晚樓冷笑一聲。
“我知道少宮主現在恨我、怨我,可那不過是重振火餘的必經之路。宮主有恩于我,我怎能不替他報仇,又怎能眼看着火餘宮就此覆滅……百年之後,誰還記得火餘宮?少宮主,長思不甘心啊。”
“那還說什麼‘你是我的命’,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爹、為了自己,從來不是為了我。”
安長思沉靜笑道:“有何分别?”
“你救我一命,我送你一個複火派;長思終成大業,到時再還你一個火餘宮。複火派規模初具,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晚樓,如今隻缺一樣——”
“——一位宮主。”
辛晚樓揚起一邊眉毛,問道:“你要我做宮主?”
“名正言順。”安長思笑道。
“唉……你可問過我願不願意,”辛晚樓翻過身去,隻給他一個背影,“‘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這便是你的火餘宮。”
她閉上雙眼,想着身後那人一會兒便會自讨沒趣、讪讪離開。許久的沉默後,辛晚樓幾乎便要真的入睡,那人忽然俯身過來,湊近她的耳廓說道:
“晚樓,你如今做了殺手。死在你手下的亡靈冤魂,可不比我少……自然,也不比你父親少……”
辛晚樓猛地睜開雙眼。
“呼——”
安長思霎時吹滅火燭,屋内瞬時漆黑一片。她看不見那人伶人一般修長的身影,隻聽他語氣帶笑,柔聲說道:
“宮主,好夢。”
*
“辛晚樓呢?”
解休的手臂被人一把攥住,那隻手手心潮濕而發熱,用力到發抖。
沈羨亭臉色慘白,疼得滿身是汗,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見解休不回話,他又重複一遍,問道:“辛晚樓呢?”
“辛……你說阿樓姑娘?”
他點頭,下唇微微發抖。
該來的總會來的,解休心想。他煩躁地按他躺下,用被子把他箍住,道:“不要急,誰讓你坐起來了?”
“一醒來就找我麻煩……”
解休嘟囔着,盼着他一會兒就忘了這事,若無其事地從屋裡鑽出去。甫一出門,剛好撞上端藥過來的許少央,他頓時抓住救命稻草,哭訴道:
“師姐,他問我阿樓姑娘上哪兒去了……”
“醒了?”許少央一時激動,一把将解休推開,推門而入,“你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我?”
她笑着坐在床邊,沈羨亭已經又一次掀開被子忍痛坐起來。許少央看一眼,一把将他又一次按倒:“亂動什麼?還怕傷口不疼麼——”
“師姐……辛……辛晚樓在哪兒?”
沈羨亭抓住她舀了藥遞過來的手,神情懇切得如同一隻受傷求救的鹿。許少央将他的手拍開,仍舊将勺子遞過去。
“先喝藥,喝完我就告訴你。”
話音未落,她手中藥碗已經被人一把奪走。沈羨亭一仰頭,極其痛快地将藥喝光,轉瞬便将碗遞還給她。
不必多言,二人隻對視一眼。許少央收起碗,平靜說道:“阿樓姑娘同一個灰衣男子走了,那人口中說什麼‘複火派’,我同阿休都不知那是什麼新生的小門派……”
“安長思……”沈羨亭一言打斷,“她同安長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