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何人?”沈羨亭問道。
浮翠撐着下巴頗為玩味地看着他,用尖細嬌甜的聲音答道:“她呀,是南郊一個醫館中的醫女。”
“那醫館叫什麼來着……啊,叫四喜堂!”說着,浮翠誇張地捂嘴笑了起來,“說是個醫館,聽着總像是要賣丸子一樣……對了,那裡的芙蓉玉露霜很是好用。”
她用指尖輕輕點上沈羨亭的手背:“羨亭,你若要去四喜堂,能否幫姐姐帶幾瓶回來?”
“……羨亭?”
浮翠落在沈羨亭手背上的手指猶豫而謹慎地抽走,巧笑的神情也漸漸收起。辛晚樓奇怪,與她一同看向沈羨亭,才發覺他一張臉已沒了血色,如墜冰窟。
“沈羨亭?”
他的時間仿佛停滞了一樣,不知是那一句話觸動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力,讓他不由得又微弱地顫抖起來。沈羨亭緊緊盯着桌案一角,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辛晚樓聽着他雜亂的呼吸,有些怕他一口氣上不來、便就此死在聽山閣了。
她正要開口再叫他一遍,隻見面前卻那人一點點動起來,隻是每個關節都如同被凍結了一般遲滞。他放空的眸子抖動一下,又緊緊望向浮翠,接着他慢慢扯出一點淺薄的笑意,抖着聲線道:
“好啊,浮翠姐姐……”
浮翠愣了一瞬,随即又捂唇笑起來,尖尖的嘴角露出駭人的弧度:“我當你怎麼了,真是吓我一跳——小阿亭,你趕緊走吧,可千萬記得姐姐的芙蓉玉露霜。”
沈羨亭點點頭,呼吸仍然亂得吓人,但還是立馬靠自己站了起來。隻是他剛邁出一步,卻不由踉跄一下。
辛晚樓連忙跟上,正要出手相扶;他擡手攔住,賭氣一般地、一步一步,從聽山閣走了出去。
長安已然徹底入夜,滿街市的燭光也難以照亮深沉夜空,燈火似被黑夜吞吃了一般,微弱地在窗框中明滅閃亮。
房門合上,他站在天香樓黑漆漆的走廊上,形容凄惶地捂住臉。
“譚銜霜……四喜堂……我見過她。”
“連……連她也被拏雲殺了?”
*
“啊,到了。”沈羨亭停下馬車,故作潇灑地向車簾内探出一隻手。
“阿樓?”
辛晚樓又是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靈巧地繞過他,從馬車上下來。
沈羨亭揚起一邊眉毛。
“唉,我何時竟成了辛大小姐的車夫了?”
“閉嘴,莫貧。”她惜字如金地警告道。
眼前屋舍名叫“四喜堂”,蒼林翠竹環繞其間。據說此間大夫均是女子,主營小方脈科和女科。二人方一進入,便聽見此起彼伏的小兒之啼哭與母親之安撫。
一個正哄着小孩吃藥的藥童擡眼看見辛晚樓,眼中瞬時露出錯愕之色。她霎時擡起小孩的下巴,将手中湯藥一口氣倒進他口中。藥童放下碗,趕忙上前,道:
“利器帶煞,我們這兒産婦又多,可别沖撞了……還、還是擱在外頭吧。”
辛晚樓愣了一瞬。
她環顧四周,在孩童女子營造的溫柔舒展的環境裡感到一點異樣。
她從出生起就不曾有過那般安穩的人生,如今二十不到的年紀,已經沾了太多血。哪是刀帶煞,分明是她命裡帶煞。
辛晚樓垂眸,整個人氣場黯淡。她最後還是握緊縛刀的肩帶,道:“那我不進去了。”
未及沈羨亭反應過來,藥童便已機靈地大聲問道:
“那……那究竟是誰看病啊?”
此話一出,沈羨亭霎時滿臉通紅、尴尬欲死。可那呆腦瓜的藥童不依不饒,還奇異地在兩人之間打量,提醒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前堂主過世後,四喜堂就隻看女科和小方脈科了。您若着急,我給你推薦旁邊的安壽堂,離得不遠……”
“不必了!”他打斷道,“我們不是看病的,是來找人的。”
“找人?二位找誰?”
“譚銜霜,”沈羨亭展開他那把專門用來賣弄的扇子,“就找譚銜霜。”
藥童瞬時臉色煞白:“譚、譚銜霜?她……幾年前就過世了……”
“過世了?”沈羨亭佯裝驚訝道。
藥童緊張地環顧四周之後,壓低聲音悄聲道:“二位是官府的人?”
“……算是。”沈羨亭謊話說得順嘴,意味深長地從懷中抽出一物,在藥童眼前輕輕一晃。
“啊!您是——”辛晚樓正奇怪,卻見藥童看他眼色,瞬時捂住嘴巴。藥童不再多言,隻道:“二位随我來,我來此地時間尚短,此事還是要堂主親自對二位講。”
“我還是别進去了,”辛晚樓道,“我在樓下等你。”
藥童一拍腦袋,道:“唉,沒事,堂主居處在後院呢。隻要從後門進去,别經過産房便好。姑娘莫怪——我們這都是窮講究,隻是求個安心罷了。”
“無事。”辛晚樓道。
幾人走出四喜堂,繞過一大圈,從後門進入一處小院,仍是竹林環繞的幽靜模樣。藥童敲了好一陣門,卻都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