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成為殺手,便舍棄“辛晚樓”的名字,号稱“白雲司”行走于江湖了。
而這無名之人,又是從何處得知她出身火餘宮的呢?
辛晚樓想着那顆紅翡玉珠,少見地分心一瞬,随即又重重地擺頭,将這一切抛于腦後。
她從死屍身上抽出不知春,刀尖挑出的心髒在大雪夜顯得熱氣騰騰。往日她都要用刀将心髒攪碎的,以保那人死透;可這次的雇主要她留下心,裝在楠木盒子裡。
裝着心髒的盒子要埋在東郊令德坊的第三棵柳樹下,她刨開樹下的白雪與泥土,在樹下尋到一張紙條,告知她的另一半傭金在令德坊的西側圍牆下。
辛晚樓接完此一單,除夕前便隻剩一單——便是殺了沈羨亭的那一單。
“沈羨亭啊……”她喃喃念道,随即抓起一捧雪,用雪水搓掉不知春上幹涸的血迹,将其插回腰間。
不知那無名雇主究竟是何人,竟雇她殺掉這等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不過沈羨亭的名聲乃是一身污名,哪怕說他得罪了王爺,辛晚樓也是信的。
沈羨亭此人,十六歲在朱雀台上一劍驚世,名聲大噪,自此成為棄月樓第一劍客。可僅僅一年後,他竟血洗棄月樓,幾乎将自己師門屠盡。自此便消失在世間了。
有人說他自盡而亡了,有人說他僞裝成某人活在世上。可世人實在很難相信一個殺人魔會畏罪自殺,後者總是更被認同些。因此從七年前他消失于世間後,每個在了心台名聲大噪的劍客都會被懷疑是那位消失已久的沈羨亭。
因此,江湖有人戲言說,被懷疑是沈羨亭幾乎是成名的第一步。
你說你在了心台上聲名大噪?有人說你是沈羨亭假扮的了嗎?沒有?練劍去吧!
第一劍客成了第一惡人,如今也是人人喊打了。
而這位雇主,要她殺掉沈羨亭。
“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上哪兒去找他呢?”辛晚樓輕笑一聲,扛起不知春趟雪而過。積雪沒過她的腳背,成團的雪花從她的羊皮短靴上紛紛而落。
北風裹挾着飛雪撞在不知春的刀刃上,使那把“可斬三千人”的至毒之刀愈發森寒。辛晚樓将黛色的衣裳隐于雪白大氅之下,整個人就要淹沒在一片雪白之中,唯獨一點烏黑的發絲露在外頭。飛揚的烏發沾上星點雪花,仿若枯木逢春、似梅枝上生出幾多白梅。
她在雪中向未知的某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白氅中藏着的溫熱的血氣,化作她眼中化不去的肅殺之意了。
忽而……
破風——
辛晚樓一怔,雪豹一般的雙眼霎時圓睜。她本能地偏頭,僅那毫厘,一支暗箭破風而出,隻劃破她一點凍紅的耳尖。辛晚樓無暇顧及那一點小傷,欠身從無邊雪原之上滾下,矮身藏在一處凸起的岩石之下。身後冷箭仍不住襲來,風雪之聲中衆人腳步清晰可辨。
她反手抽出不知春,屏息靜聽雪原上紛亂的腳步聲。
她在岩石下暗數,雙唇無聲開合。隻是右耳處流下的鮮血此時流入了她的耳朵,讓她一側的聽力有如溺水。她有些煩躁地捂住右耳,僅用左耳聆聽——從那腳步聲看,應當有至少四人。
四個男人。
不知是哪一時得罪了的人物,又要與她尋仇來了。
三個腳步穩健平穩,應是習武之人;一個腳步虛浮,武藝不精,走在最後。
辛晚樓心中有數,聽着那幾人腳步聲落在自己頭頂。待前三人走過,那第四人行至她頭頂之時,她提着不知春翻身上去,将那第四人撲倒在地,刀刃抵着他的脖子,那人還未出一聲,便被她一刀釘死在地上。
其餘三人飛身上前,辛晚樓欠身躲避,将不知春從雪中抽出,反手劈砍。一人肩上中刀,手中劍登時墜在地上;另一人卻持劍而上,劍尖割開大氅繩結,又擦過辛晚樓頸間皮肉,險些割斷她的喉嚨。
她擡手一抹,滿手腥熱血迹。
辛晚樓皺眉,執刀劈去。迎着劍尖撲至那人身前,長劍插入她腰側,但她絲毫未停,一直到那人近前将刀劈下,一刀奪命。
她忍痛抽出腰間那劍,又馬不停蹄地飛出一刀砍向第三人。第三人用鞭,以柔克剛極難對付。辛晚樓的招式向來不靠靈巧、隻靠狠勁與蠻力。她生生扛下那人一鞭,鞭子帶着血珠從她身上飛出,她一手抓住鞭尾,将持鞭人拽向自己身前,不知春當頭劈下——
萬籁俱寂。
辛晚樓撐着不知春跪倒在雪地裡,滿身血珠墜在雪中,如同素絹上一幅豔麗泣血的紅梅畫。她在風雪中撐着長刀顫抖,口中吐出灼熱的喘息。
胸口藏着的那顆紅翡玉珠不知何時滾在地上,卡在一處突出的石塊間,被持鞭人的屍身壓住。辛晚樓一抹臉上血迹,強撐着探出手去,從他身下将玉珠拽出。
她張開手心,玉珠卻已在她手中裂成兩半。
那玉珠是空心的。
辛晚樓瞪大雙眼,從空心内拿出其中藏着的白色貝片——
一面寫,“骊山北”。
一面寫,“載雪居”。
“骊、骊山……骊山?”她喃喃念道,額上鮮血流進雙眼。她朝四周一片呆白望去——
她如今就在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