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母當年為她而打的鋤頭。
那年逃出來,她什麼都來不及帶,還以為鋤頭已經被顔長富丢棄或随意贈送給手下佃農了。
沒想到在這裡失而複得。
她看向倒在地上,頭上起了個大包的顔康,終究是沒徹底硬下心來,随手扯下來一截布蓋在了堂妹身上。
“如此,我不欠你。”
隻低聲這麼自言自語着,顔染沒再管她。四周摸摸着找到了開關,鑽進暗室中。
如她所想,顔長富還沒找到這個地方,足足五六百斤的糧米被阿母存在這裡,節省着點的話,足夠她和乞丐窩的手下們撐上半年!
既然确定了這裡有糧,顔染不多逗留,抓了一小袋後恢複了染坊的原來的樣子,從來時的地方迅速離開。
她要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丐窩的大家,之後一段時間不用再挨餓了!
小孩兒跑呀跑呀,長滿了繭的腳丫磨破了皮,手中的鋤頭在月亮下散發着柔和的光。
越是靠近,那光芒越是泛紅透橙。
天黑漆漆,人也黑漆漆,牆上留着滾燙的痕迹,幾撮火苗尚未熄滅,仍頑強地在幹草上存活。
月光照不下來,這裡曾經是丐窩,連山城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們都住在這裡,偶有争吵,偶有動手,偶有誰也不理誰。
但知曉自己肯定活不久的小乞丐們,總會還是把這裡當家,把住在這裡的、同樣是孩子,又或者癡傻的大人當做家人。
現如今,什麼都沒了,隻剩下一片灰燼,踩上去,腳底渾濁一片。酸酸的,澀澀的,刺痛的。
小孩兒不流淚,她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到月亮下,跑到正道下,跑到整個連山城最大最華麗的大房子院口。
打着瞌睡的守衛們被驚醒,瞧見一個通紅着眼眶的小孩兒,不耐煩地揮手。
“去、去、去!哪來的小乞丐,前半夜不是都燒死了嗎?”
“去、去、去!你再盯着我看,就别想着做那漏網之魚!”
鐵鋤頭在月亮下散發着光芒,那光變得銳利,變得耀眼,又随着她不甘的腳步變回柔和,變回黯淡。
她幹脆地回了染坊,躲進暗室中,躺在成堆成堆,足以令外界難民們瘋狂起來的糧米中,雙目無神。
為什麼每當她以為日子将要好起來的時候,總有各種各樣的困難從不同角落裡冒出來呢?
她想和阿母、小姑姑們一輩子做着染坊的生意,幸福快樂地活下去。興許幾十年後,她老了,長文和長武姑姑的孩子又生了孩子,她也做了姑姑,抱着侄兒搖晃着長椅遙望曾經。
她想再學多些武藝,掙上十貫錢給丐窩的手下們提個小房子,跟地主租點田地,種出點糧來,慢慢給大家都買上戶口。興許這件事要持之以恒很多很多年,但回過頭來,從一無所有的小乞丐變成擁有一技之長的農戶,多麼了不起啊!
她想帶着丐窩的手下們,從暗室裡取出糧米後撐過這次大旱,然後各自在城裡找樣活計,她以身作則,把畢生所學都傳授出去。當所有小夥伴們都學得七七八八了,她也能安心地放手,自己掙錢自己科舉,等做了官回來報仇雪恨。
可一次接一次的苦難毀了她的未來,也毀了她向上生長的心。
她迷茫地看向暗室之上,做什麼都會失敗,身邊的人一次一次地離自己而去,難道今生她注定孤單,注定毫無作為,注定連仇恨都無法疏解嗎?
直至一抹綠意晃了她的眼。
跟自己的雙眸一般碧綠的嫩芽竟然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