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稍縱即逝,這已是薛滿上船的第三個日頭。
這期間,她住在擁擠的六人房,吃着油膩的飯菜,每日食不下咽,睡難安穩,曾一度萌生退意。
有榮華富貴不享,她偏要跑到外頭遭罪,真是何苦來哉!
可一想到裴長旭與江詩韻的種種糾纏,她搖擺的心便立刻變得堅定:吃苦算什麼?總比成為他們偉大愛情的犧牲品要好。她薛滿留得青山在,今後不怕沒柴燒。
她端正思想,努力适應新生活,實在熬不住時便翻出話本,靠書中的故事聊以慰藉。
咳咳,沒錯,身為資深話本迷,薛滿連逃婚都沒忘記帶上話本。但她已被《舊雨重逢》傷得厲害,不再沉迷情情愛愛,轉而投入其他類型的話本。
比如她正在看的這本《婢女奮進錄》,通篇沒談情愛,隻專注于女主人公的奮鬥大業。
怎麼個奮鬥法呢?請搬好小闆凳,聽薛滿為你細細道來。
女主人公名為曹小果,她出生在一個貧農之家,上有三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父母年邁體弱,無力撫養諸多孩子,于是乎,帶四個女兒上市集發賣。小果的三個姐姐相貌端正,嘴巴靈巧,很快被人相中買走。而小果長得普通,還不愛吭聲,在市集待了半月都無人問津。
終于有一天,來了個胖胖的大娘,用三十文錢買下小果,帶她去鎮上最有錢的富戶家當婢女。說起來,富戶雖十分有錢,但小果被分派到了最凋零的三房。三房的老爺夫人早早過世,隻剩個年幼的瘸腿小少爺,不招家主待見,扔在偏院裡自生自滅。
小少爺不僅腿瘸,還憤世嫉俗,一有不如意便對下人們打罵。在小果到來之前,他已經趕跑了全院奴仆,沒人願意留在他身邊伺候。
面對性烈如火的新主子,小果很害怕,但她别無選擇,畢竟待在這她至少能填飽肚子。
她埋頭幹活,盡心照顧小少爺,努力想當個好婢女,可惜小少爺不領情。
他用同樣的辦法對待小果,希望能打罵走她。豈料小果非同一般,小少爺打她,她便身手矯健地躲開。小少爺罵她,她便裝聾作啞,置之不理。
小少爺氣得七竅生煙,愈發苛刻地刁難她。小果不哭不鬧,直接找來一根麻繩上吊,吓得小少爺當場閉嘴,不敢再提此事。
在往後的相處中,小少爺發現小果純粹真誠,還有一身使不盡的蠻力;小果則察覺小少爺是刀子嘴豆腐心,且暴躁的性格後,隐藏着不為人知的辛酸身世。
咦咯,沒爹沒媽又瘸腿,還經常被外院的少爺小姐們欺負嘲笑,甚至連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裡,脾氣能好才怪嘞!
小果越了解小少爺,便越是替他打抱不平,礙于身份,隻能把憤怒埋在心底。直到某天,小少爺被人推進荷塘,差點一命嗚呼,小果奮不顧身地下水營救,跟着又趁衆人疏忽,從主謀腿上咬下一塊肉來,成功幫小少爺報了仇!
後來,小果雖被狠狠責罰,但靠此一戰成名,沒人敢再輕易欺侮他們。
春去秋來,他們漸漸長大。小少爺有了意中人,卻被壞堂兄橫刀奪愛。與此同時,他無意中得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他們竟是因利益糾紛,死于現任家主之手!
小少爺遭受雙重打擊,變得瘋瘋癫癫,竟當衆對家主行刺。失敗後,被打得半死丢到亂葬崗。幸有小果不離不棄,将他從死人堆裡挖了出來,并發誓要幫他重整旗鼓!
——至于怎麼個重整旗鼓法,薛滿還沒看完呢。
天色漸暗,萬物斂去顔色,薛滿将話本塞進袖中,慢吞吞地回到客艙。
一推開門,卻見三人擠坐在她的床畔,正聊得熱火朝天。
左邊的紫衫少女道:“靳小姐,你今日穿的衣裳真好看,肯定不便宜吧?”
中間的靳小姐道:“你還算有眼光,這叫織錦緞,是京城最時興的料子,一尺便要十兩白銀,抵得上普通人家整年的開支。”
右邊的少婦道:“難怪它摸着特别的光滑柔軟,對了,你的珍珠項鍊也好精緻,是從哪裡買的?”
“外頭可買不到。”靳小姐道:“這是我姨母從晏州給我寄來的,用的是南海珍珠,百蚌才開得出一粒這樣渾圓的珠子,整串下來能買一間三進三出的大宅子。”
少女道:“哇,你姨母對你可真好。”
靳小姐道:“我姨母膝下無所出,隻我一個外甥女,此番寫信叫我去晏州,便是打算收我做嗣女,以後替她養老送終。省得那偌大的家産,都叫庶出的子女們占了。”
少婦問:“如此說來,你姨父家在晏州很有權勢?”
靳小姐道:“我姨父乃晏州州同。”
話音剛落,屋内一片豔羨之聲。
“你姨父竟是晏州州同?那可是晏州第二大的官!我聽人說過,晏州是直隸州,所有的官都比屬州要大一階,那你姨父便是正五品大官??”
靳小姐笑着點頭,“正是。”
“我就說,靳小姐氣質不俗,談吐優雅,絕非尋常人家養出來的姑娘。”
“嫂嫂說得對,靳小姐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今後嫁的夫家定非富即貴。”
靳小姐的唇角揚得很高,“我姨母已替我相看好夫婿,正是那晏州知州的侄子,去年剛中了舉人,将來必大有可為。”
聞言,紫衫少女與少婦愈發殷勤,将她誇得天上少有、地下全無。
薛滿站在門口好半天,見她們沒有停止的迹象,隻得清了清嗓,“咳咳,咳咳咳。”
三人用餘光掃了她一眼,仿若無事般繼續聊天。她們幾人比薛滿更早上船,本就相熟些,又因嫌棄薛滿的長相,便明裡暗裡地一起排擠她。薛滿也樂得清靜自在,從沒主動跟她們搭過話。
……這會卻是非搭話不可了。
薛滿好聲提醒:“諸位,天色不早,該休息了。”
紫衫少女橫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休息你的,管我們那麼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