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袖掩唇,下意識地喊:“明荟,給我端杯水——”
喊到一半卻頓住,委屈地咬住下唇,差點又掉出淚來。
她已經離開京城,以後得學會自力更生,不再依靠他人。
“沒關系,我肯定可以。”她吸了吸鼻子,小聲給自己打氣,正打算離開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隻水囊。
她擡頭,見一名衣着樸素,樣貌秀美,兩鬓卻霜白的中年女子彎腰站立,目光和藹地道:“喝吧。”
薛滿認得她,她正住自己的上鋪,名叫佟蓉,似乎也是獨自出門。
她客氣地拒絕:“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
佟蓉沒有勉強,直接坐到她身旁,“這船上的廚子手藝甚爛,許多人都吃不習慣。”
“的确。”薛滿推開食盒,道:“我從未吃過這樣難吃的菜。”
佟蓉打開水囊喝了口水,閑聊問道:“你是第一次出遠門?”
薛滿從前在話本子裡讀到過,外頭有許多看起來不像惡人的惡人,專門找那種落單的小姑娘下手,輕則騙取錢财,重則賣入青樓。她頓時心生警惕,故意道:“不是,我父親和兄長皆是商人,經常帶我出遠門,什麼揚州、杭州、長安,我都去過。”
佟蓉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年紀小小,倒是經多見廣。”
薛滿幹巴巴地笑了聲:“呵呵,誰說不是呢。”
佟蓉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一瞧,是冒着熱氣的白面包子,聞着還有肉味嘞!
薛滿盯着包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也吃不慣船上夥食,有時會跟後廚借地方,自己動手做包子吃。”佟蓉伸手往前送了送,“你要來點嗎?”
“不用,謝謝。”薛滿抗住誘惑,再次搖頭拒絕,“你慢慢吃,我先回屋休息了。”
她拍拍衣裳起身,往前沒走兩步,便聽後邊傳來一聲重響。回過頭看,竟是佟蓉栽倒在地,肉包子骨碌碌地散落四周。
“佟大嬸!”薛滿顧不得其他,連忙扶她坐好,“你怎麼了?是哪裡不适嗎?”
佟蓉呼吸急促,神色痛苦,哆嗦着擡起手,指指腦袋又拍拍腰間。
“頭疼?腰間也疼?”薛滿胡亂一通猜,道:“你等着,我馬上去找船醫!”
“慢……慢着……”佟蓉虛弱地道:“我腰間荷包……荷包中有藥……”
薛滿摘下荷包,取出一枚小瓷瓶,倒出一二三四五……呃,怕不夠,她又倒了三顆,湊足八顆黑色小藥丸,全部喂進她口裡。跟着又灌水,拍背順氣,半刻鐘後,佟蓉臉色好轉,呼吸恢複正常。
太好了!
薛滿拭去滿頭汗水,本以為會得到感激,卻見她苦笑着道:“小姑娘,那藥丸珍貴至極,吃一顆便有奇效。”
薛滿傻眼:什麼意思,佟大嬸是怪她浪費了藥?
換作從前,她定二話不說地賠給對方,畢竟太醫院裡什麼都有。但如今的她除去帶出來的三千兩銀票,可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了。
三千兩銀票诶!她的全身家當,才不會輕易給人呢!
她往後退了兩步,略帶敵意地問:“你想怎麼樣?”
佟蓉一愣,反問:“你說呢?”
“我很窮,非常窮。”薛滿嚴肅地編:“我父兄做生意失敗,到處欠債,家徒四壁,全家人都湊不齊十個銅闆。”
“或許你能想想其他辦法。”
呵,薛滿逃婚前便預料到世道險惡,早已準備好應對方法。
“你是指賣身還債?”她挺着胸膛,甚至帶點驕傲地道:“我父兄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将我賣了三次,次次被退回家。原因無他,我長得太醜陋,每每都會吓到旁人。”
“……”佟蓉撇過頭,肩膀輕輕聳動。
薛滿道:“反正要銀子我沒有,要人我人醜,你自認倒黴吧。”
聞言,佟蓉再憋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巧燕姑娘,我是逗你的。”她摸着臉頰,問道:“我長得很像壞人嗎?”
“楊巧燕”正是薛滿對外編的新名字,她道:“是你方才說的,人不可貌相。”
“對。”佟蓉贊賞道:“出門在外,謹慎點總沒錯。”
她認真向薛滿道謝,薛滿看出她誠心誠意,卻不敢放松警惕,草草聊了幾句便借故離開。
一縷江風起,與薛滿擦肩而過,拂動佟蓉霜白的鬓發,又穿越茫茫江面,奔向千裡之外的晏州。
恰在此時,一輛灰色馬車停在晏州城外。趕車的是名年約十二、三的清秀少年。他抖了抖缰繩,扭頭道:“公子,咱們到晏州了。”
車簾被人由内掀開,一名玄衣青年跳下馬車。他體态修挺,面如冠玉,眼泛桃花,氣度優遊不迫,端是風流貴公子的派頭。可仔細看時,又能從淺褐的眸中捕捉到淡淡厭色。
路人們驚豔于他的非凡容貌,紛紛駐足圍觀,無數道炙熱的視線湧向玄衣青年。
玄衣青年對此習以為常,倒是俊生渾身不自在,“看什麼看,沒見過俊俏公子嗎?”
有人道:“見過俊的,沒見過這麼俊的嘞!”
那是,他家公子必須是天下第一俊!
俊生與有榮焉,随即又想起本職來,故作冷臉地驅趕,“再俊也不是你家的,該幹嗎幹嗎去!”
話說到這份上,路人們依舊不肯散開。俊生一臉苦惱,對主子道:“公子,我早說了,您出門該扮醜點,否則一條路得多走半個時辰。”
玄衣青年置若罔聞,顧自望向城門,眸光明滅不定。
晏州,不知有什麼樣的驚喜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