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迷的時候,唯甯每日都來,我怕她吵到你,便沒許她進屋探望,等你身體恢複點再說。”
“嗯。”薛滿往後靠了靠,側首避開勺子,“我飽了。”
裴長旭看向還剩大半碗的米粥,“再吃幾口,乖。”
他這副哄人的語氣,分明當她是三歲兒童。以往她覺得溫馨甜蜜,此刻卻覺得虛僞又諷刺。
因她天真好騙,于是他便行若無事地欺瞞她嗎?在她沒有察覺的日子裡,他在南溪别院擁着心上人,可曾念過他們十幾年的情分?眼看婚期将近,他是打算委屈江詩韻做妾,還是臨時悔婚,讓她顔面盡失?
薛滿的心中容納着太多情緒,她攥緊被子,生硬地拒絕:“你放桌上就行,我待會喝。”
裴長旭當她是生病鬧小性子,耐心地道:“行,待會你想喝我再喂你。”
“我有手。”
裴長旭沒聽清,“什麼?”
“我有手,還有許多婢女。”薛滿眼神倔強,“不用勞煩你。”
裴長旭的笑意漸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怫然不悅,換作江家姐妹,早就開始溫聲細語地寬慰。薛滿則視若無睹,直接将錦衾蒙到頭頂,來個徹底的眼不見為淨。
薄薄的錦衾隔開兩人的視線,外頭的裴長旭蹙眉,猜測薛滿不開心的一百種原因。裡頭的薛滿悲從中來,無聲無息地再次落淚。
她告訴自己:假的,他的溫柔關心全是假的。他愛的人是江詩韻,她不過是他們相愛過程中的試金石。唯有通過她這道難關,他們才能領會真谛,修得圓滿。
她想起過往十六年的相處,眼淚流得更兇,肩膀克制不住地聳動。
“唉。”
裴長旭輕歎了聲,俯身擁住她。薛滿奮力掙紮,反被他環得越來越緊。
他抱着一團繭蛹似的她,罕見地傾吐心聲,“你昏迷那幾天,我不分早晚守在你身邊,心裡想着,隻要你肯睜眼看看我,無論要我做什麼都行。”
“我剛見到你時,你還是個丁點大的娃娃。母後說你叫阿滿,滿字,取‘心滿意足’之意,又寄‘幸福美滿’之許。我想着,這便是我的阿滿妹妹,不料十六年後,你會成為我的阿滿妻子。”
“妹妹也好,妻子也罷,阿滿之于我,均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比起之前的“重要”,這次他多加了個“最”字,以為能準确表達心意。豈料薛滿聞言,愈發地心灰意冷。
他想要騙她到何時?
她掀開錦衾,睜着紅腫的眼,連名帶姓地喊:“裴長旭。”
倒是個新鮮的喚法,她向來隻親昵地喊他三哥。
裴長旭從善如流地應:“到,薛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薛滿擡着濕漉漉的長睫,淚眸中有憤怒,有委屈,更有無數不甘。
憑什麼江詩韻可以,她卻不行?
她滿腦子充斥着憤慨,片刻後把心一橫,雙手鈎住他的脖頸,閉眼迎了上去。
下一瞬,裴長旭偏身躲開,順勢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輕松将獻吻化為擁抱。
他道:“都是我的錯,近段時間因公務而疏忽了你,從明日起我便早早歸府,陪你畫畫下棋蕩秋千,可好?”
他邊說話,邊暗自平息心底躁動。他是血氣方剛的正常青年,對阿滿當然會有親密的渴望。平日之所以恪守禮規,一是怕吓到她,二是希望在明媒正娶後,與阿滿擁有最難忘的初體驗。
他們即将大婚,有些事不急在一時。
可惜人心隔着肚皮,薛滿不知他所想,他也猜不到薛滿的絕望。
言語能夠惑人,行動則不然。哪怕她主動獻吻,他仍下意識地躲避,足可見他果真不愛她。
她眼神空洞,那雙習慣擁抱他的手擡起又無力垂落。
今後的路,她該何去何從?
*
人在彷徨無助時,總想依賴身邊的親朋好友。薛滿本想去找好姐妹裴唯甯商量對策,細思過後,悲哀地發現一件事:在小甯無來由地試探,若三哥非要納妾她能否接受時,小甯恐怕便已知情。
往深處想,不僅小甯,甚至于姑母,姑父,太子哥哥……
這些她視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親人們,聯手将她蒙在鼓裡,使她成了一個任人愚弄的傻子。
她以為的愛情是假,親情是假,将來亦是假的。不會有婚後琴瑟和鳴,不會有親上加親,換個說法,根本不會有端王與表妹薛滿的那場大婚。
走錯的路得及時回首,牽錯的人要斷然放手。
薛滿流幹了眼淚,麻木地想:她主動退出,将端王妃的位子讓給正确的人,想必便能補偏救弊。
除了她,所有人都能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