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結算飯錢,十二家人,隻有七家人結算了錢,剩下五家中最多的一個已經拖欠了三個月飯錢。
姜筍歎了口氣,戰争結束已兩年,陰霾卻仍未消退,以前都不會這麼拖欠飯錢,她的客戶也不會隻十二家,少則二三十家,多則三四十家。
能吃一口好吃的熱飯,沒人能拒絕,但因為拮據,這條街上的街坊不得不消費降級,或向她表示,希望飯食多素少葷減少飯錢,或不再向她買飯,而是自己做飯。
雖然費柴,但可以一次做一家人吃好幾天的飯食節省柴火,隻如此,隻能吃一頓熱飯,其餘時間都得吃冷食。
“都不容易。”姜筍思忖着。“五個月前,首席下令增建浮城三座,圈養更多魚,獸肉可能要很久才能恢複,但魚的價格應該會恢複。”
雨師國人與龍共存千年,互相影響,人族平素吃魚比吃肉更多。
魚肉比牛羊豚便宜,恐龍肉倒是比魚便宜,但魚肉嫩,恐龍肉柴,有的選,沒人喜歡後者。
将二十三枚銀毫放進一隻陶罐裡,搖了搖,聽着裡面銀币發出的悅耳碰撞聲,姜筍不由露出滿足的笑容。
仲孫夷抱着一個大号卷餅一樣的東西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妻子抱着陶罐聽銀币聲。
仲孫夷笑問:“又攢多少銀币了?”
“九十七了。”
仲孫夷道:“那又需要兌換金币了。”
雨師國不同貨币的兌換比,一金铢=一百銀毫=二百龍鱗錢=一千大錢=一萬銅锱。
雖然金銀銅價波動會讓兌率跟着波動,但都在這個水平波動。
一百銀币的體積太大,遠不如一枚金铢好藏,銀币與龍鱗錢數量差不多後,姜筍便會将之兌成大額的金币,儲滿一陶罐的金币便會将陶罐埋起來,待來日有急用時再取出來用。
姜筍點頭,目光看向仲孫夷懷裡抱着的大号卷餅。“這是什麼?”
仲孫夷抱着大号卷餅彎腰,讓姜筍看得清楚。
大号卷餅的縫隙裡赫然是一張嬰兒臉蛋,非常漂亮,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仲孫夷道:“你前幾天不是說想收養一個孩子嗎?她怎樣?你若嫌她太小,養起來麻煩,我再另外安置她。”
姜筍看着嬰兒,擡頭問:“她父母是誰?怎會願意将她送養?”
從嬰兒白白胖胖的臉蛋來看,她出身的家庭不僅沒到衣食無着的地步,且能溫飽,這樣的家庭,怎會舍得将孩子送養?
“她是私生子,母親已經死了。”
姜筍同情的看着嬰孩,雖然龍族自己沒有婚姻制,但龍族的人口也決定祂們沒法和海國一樣在婚姻法無視陸地生物的需求,隻按自己的需求來定,陸地生物舒不舒服不重要。
雨師國有正常的婚姻制度,搞出私生子,平民會名聲敗壞——官府核對子嗣數量不看是否婚生,婚生的和私生的加起來超出法律規定的數量,那麼,所有孩子,不論婚生還是私生,皆殺,而沒超出法律規定數量,那又有另一個坑,雨師國的财産繼承法是按人頭均分法,婚生子與私生子每個人一份——沒人會願意與有私生子的男女結親。
若是官吏,後果更嚴重,亂搞男女關系,法律明确規定:輕則貶谪,重則罷官。
能搞出私生子,孩子的父親顯然不是什麼負責的人。
姜筍接過嬰孩。“她還這麼小就....便收養她吧。”
仲孫夷點頭。“那給她起個名字吧。”
姜筍想了想,道:“炘,仲孫炘如何?”
仲孫夷贊道:“炘,很好聽的名字。”
*
文鳐城的下水道是十洲七洋所有城邑中最舉世無雙的,沒有之一。
靠海的城市為了防海浸,排水系統都會修建得格外發達,而海國的主體人口是長生種,修建時便希望這座城能長久使用,帝都的排水系統不僅修得大,用的材料也格外紮實。
青磚砌成的可供一輛馬車單向行駛的下水管道裡,一條金色尾鳍的鲛人在污水與海水交融的水裡痛苦遊弋着。
離海越近,下水道裡的水海水成分越高,但再高也不能改變水裡污水的成分。
空氣質量很差的礦洞裡,陸地生物的壽命會打骨折,水質很差的水裡,魚也同樣受不了。
若非如此,陸地上有那麼多江河湖泊,鲛人也不會隻在水非常深的大湖裡出沒。
來日若有機會,我一定要捅五郎兩劍。
圖南一邊遊一邊心中賭咒。
若非五郎,她也不需要鑽下水道。
穿過漫長的下水道,與污水一同湧入海洋。
雖然陸地生物修建城邑,污水排到河流下遊,流進海裡即可,具體流到哪裡無所謂,反正海洋足夠遼闊,不論多少污水都能稀釋與分解,但海國不行。
随便亂往海裡排放污水,會影響鲛人的生活環境,因此海國下水道裡的污水都是排到專門的海域,海域中種滿可以淨化水質的藻類與魚類,最大限度淨化污水,不影響鲛人在文鳐島周圍海域活動。
圖南鑽進海藻林中的清道夫群,讓魚群清潔自己身上的污垢。
簡單清潔後圖南迅速向深海遊去。
上次都能三十萬大軍搜山,這次肯定不會死心。
雖然去陸地最安全,但想也知道海路與水路都會被封鎖,既如此,她就去一個誰都想不到,就算想得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海水越深越黑暗冰冷,生物也越少,到無光深海時,生物不僅少,還長得奇形怪狀,頗有反正沒人看得見我就随便長長的風采。
圖南伸手抓住一條烏賊啃了一口,忽然感覺到上方有細微的聲音,不由避開。
被食腐生物吃掉百分之九十組織的藍鲸緩緩向深海墜落,多毛類和甲殼類生物栖居在鲸屍上,一邊生活,一邊啃食殘餘鲸屍。
圖南豎起耳鳍聆聽着鲸屍中的動靜。
當多毛類和甲殼類生物将鲸屍啃得隻剩下骨架時,大量肉眼不可見的微生物會進入鲸骨和其他組織,分解其中的脂類,這個過程約五十到百載。
當鲸骨中的脂類也消耗殆盡後,鲸骨的礦物遺骸就會成為礁岩,吸引深海生物前來定居,為底栖動物提供庇護和栖息地。
圖南贊歎道:“不論聽多少次,都感覺無與倫比的美。”
生于海洋,歸于海洋。
這才是海洋生物該有的結局。
可惜,與陸地生物雜處久了,鲛人皇族與貴族階層不免被腐蝕。
明明千年前,初代海皇海若死時,頭顱單獨取下,由初代海後棠帶走,其餘部分都沉入海中,如鲸落一般被魚群分食血肉,再被多毛類和甲殼類生物啃食殘餘,最終被微生物啃食魚骨中的脂類,最終化為深海生物栖息地。
陵墓?
那是什麼東西?
真正的鲛人就應該回歸海洋,回饋海洋。
然不過千年,鲛人皇族與貴族也開始如陸地生物一般修建陵墓,陪葬奢華的陪葬品,而非歸于海洋。
隻有平民階層還保留着傳統海葬,死後回歸海洋,但即便是回歸海洋,也開始出現分化。
一些富有的平民,受到陸地生物的影響,覺得死後屍體被魚群、多毛類和甲殼類生物分食,被底栖生物築巢不太好,就算回歸海洋,也要經過一道火化,以骨灰的形式回歸海洋。
圖南道:“等我死了,我也要如此,魚群、多毛類和甲殼類生物分食,最終化為深海生物的栖息地,人間再沒比這更浪漫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