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熱帶四季如夏，暖期時熱死人都是尋常，但冷期時，也同樣會降溫，冬季時的溫度從四季如夏變成四季如春。

要說能凍死人是扯淡，但習慣了熱帶高溫炎熱，隻用布遮羞，甚至不穿衣服的熱帶居民很容易因為這種變化感冒。

神廟允許乞丐收集幹草在草亭裡過夜，但第二日離開時必須将草亭收拾幹淨。

讨到錢的小乞丐們用錢從農村換來衆多幹草，堆在草亭裡，睡在幹草中過夜。

雖然幹草的保暖效果遠不如皮草與布匹，但應對熱帶如春的冬季足矣。

坐在幹草中，棠與斑斓葉互相抓着對方身上的虱子，英陽是熱帶雨林氣候，不缺水，但缺幹淨的水，不幹淨的水，洗了容易生病，而且水裡多鼍，因此大部分人洗澡少，乞丐則完全不洗。

這讓每日都要泡澡的棠非常不适應，身體也迅速長出虱子，必須每天處理。

倆人一邊抓着虱子一邊閑聊。

“斑斓葉，風神廟不是收養孤兒嗎？雖然隻收養女嬰女童，但你符合條件呀。”

斑斓葉道：“它窮。”

過于樸實的答案令棠無言以對。

斑斓葉摸了摸棠的腦袋。“别想有的沒的，沒人能靠别人生存，至少我們不可能，努力争取活到八歲，活到八歲就能好了。”

“八歲就能好了？為什麼？”

“廟祝說，海國法律規定，滿八歲便每歲都要服三個月兵役，服兵役時管飯，也管飽。到時，我們每歲都可以吃飽三個月。若能活到十四歲，我們便可分到地，有了地，即便是最少的十畝，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棠道：“聽起來很不錯。”前提是忽略乞丐這個行業的職業壽命。

須臾，棠又問：“斑斓葉你幾歲了？”

“七歲半。”

棠：“....”雖然我眼睛蒙着布，但我是裝瞎不是真瞎。

“胥吏給我登記的歲數就是這個。”

“實際呢？”

“大概有六歲吧。”

“你謊報了年齡？”

“有什麼問題嗎？早點滿八歲就可以早點服兵役，要不是我身高太矮，沒人信，我都想報八歲。對了，棠幾歲了？”

二十四。

棠沉吟須臾，回答：“四歲。”

斑斓葉驚訝的看着棠的身高。“你四歲就長這麼高了？”

“我以前吃得很好，每頓都有肉。”

斑斓葉哦了聲，那就不奇怪了，頓頓有肉，夥食這麼好，人能不長高嗎？

“你不止長得高，運氣還很好。”

“怎麼說？”

斑斓葉将一隻抓到的虱子送進嘴裡咬死吃下。“你看你的皮膚，虱子咬得包非常少，廟祝說被虱子會傳播疫病，所以被虱子咬了，可能會生病，虱子不喜歡咬你，你被虱子咬了後生病死的可能就很小。”

棠摸了摸自己的皮膚，雖然摸起來與人皮差不多，但也隻是摸起來，大部分皮膚上覆蓋着一層如同皮膚一般輕薄柔軟的細鱗。

不是虱子不想多咬她幾口，而是能下口的地方實在太少。

翌日天不亮，乞丐們照例去收集野菜野果換錢。

工坊的雇工給野菜野果稱重時告訴了大清早就出去了的乞丐們一個消息。

“上個月雨師國一個很厲害的叫周舟的将軍病死了，海皇與海後很開心，決定全國赦免刑期低于一歲的罪犯，并全國免費發放三日食物。诏書昨日到的，今日總管便下令在所有郡縣鄉裡設立發放食物的發放點，你們可以去領。”

雖然不明白雨師國的将軍死了與海國有什麼關系，但有吃的，乞丐們也很開心，打聽發放點在哪，拿了賣菜錢便直奔食物發放點。

食物發放點已排滿長龍，還有胥吏與臨時征召的健壯氓庶在維持秩序，禁止打架、插隊。

乞丐們看了看，在隊伍後面跟着排隊，一邊排隊一邊觀察。

一天時間便準備好大量食物，即便是圖南也做不到，所幸帝都也沒想折騰誰，明确規定發放的食物，靠近海的郡縣發放炸魚，遠離海的内陸發放鹹魚，而海裡，發放面餅。

英水流域屬于靠海地區，發放炸魚，圖南幹脆讓人一邊炸一邊發放。

切成巴掌大一塊一塊的炸魚在兩分麥粉六分麸糠一分雞蛋做成的槳狀物中滾一圈，再放進色澤一看就是放鋪子裡都大概率沒人買的便宜棕榈油炸。

一炸一大鍋，炸熟後撈出，放在用棕榈葉編織的容器裡，一份五斤。

有的人選擇就地吃完，有的人選擇帶走。

炸魚的香氣在空氣中蔓延，勾得人直吞口水，但需要忽略吃的人一口咬下去後的表情。

聞着很香，但每個吃的人表情給人的感覺都是，如果不是實在是沒吃的，沒人願意吃。

乞丐們很快排到前面，領到一份炸魚。

蒙着眼睛隻能聞到魚香的棠抓起一塊炸魚咬了一口，表情立時沉默。

也不知自家老娘上哪找的庖人，炸魚做得委實有特色。

焦也就算了，它還發苦，她敢拿自己二十四年吃魚的經驗發誓，處理魚的時候，苦膽一定沒摘掉，并且做的時候不要錢的加苦瓜汁。

這輩子，不，就算是做乞丐這段時間，她也沒吃過這麼苦的食物。

盡管如此，棠還是捏着鼻子啃炸魚。

是的，炸魚很難吃，但它是肉，是食物。

挑剔食物的人一定是不餓，向乞丐一樣沒上頓也沒下頓的餓幾天，别說又焦又苦的炸魚，虱子都可能吃得下。

艱難的将肚子填飽，沒能吃完。

五斤炸魚的分量還是太優秀，哪怕是長期吃不飽的乞丐也沒法一口氣吃完。

斑斓葉将炸魚重新包好。“走吧，我們去下一個發放點領炸魚。”

棠露出茫然的表情。“不是一個人每日隻能領一次嗎？”

斑斓葉理所當然回答：“是這樣，所以我們今日不能在這裡繼續領，要換一個沒人見過我們的發放點。”

棠：“....”

斑斓葉問：“你不想吃飽嗎？”

棠道：“想。”

斑斓葉道：“那就行了。”

一衆乞丐不怕累的将全城十二個食物發放點都排了一趟隊，領到的食物吃不完，便找到城中一家賣冰的商鋪，與商鋪商量，讓商鋪将炸魚都放進儲冰的窖穴，乞丐們過幾日來拿，每百斤炸魚五日一貝——斑斓葉很想用炸魚做幫忙保存的費用，但商鋪主人在嘗了一口後拒絕用這種賣都賣不出去的炸魚當保管費，斑斓葉隻能換成貝錢。

将炸魚放進窖穴裡，衆人疲憊又輕松的走出商鋪。

棠忽覺鼻子一涼，不由摸了摸，感覺到熟悉的冰涼感，但這裡是熱帶，不應該呀。

斑斓葉擡頭看着天上紛紛揚揚的雪花。“下棉了？”

“不是棉，是雪。”棠困惑不已。“但熱帶怎麼會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