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眼神怪異的看着五郎。
五郎不解:“怎麼如此看我?”
“這不太像你能說出來的話。”
“我對物質需求本來就不多,而棠....”五郎一言難盡的看着街上被斑斓葉扶起來的乞丐棠。“她亦然,既如此,很多東西對我便可有可無,既如此,對物質的要求可以降低。”
圖南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
“能吃飽飯,每日有肉,衣服能禦寒很難嗎?”
“難于登天。”圖南道。
五郎訝異。“怎麼會?隻是溫飽,且每日有肉,又不是頓頓山珍海味,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說完,眼睛看到斑斓葉扶着棠起身離開,趕緊站起。“邊走邊說。”
圖南起身,邊走邊解釋為何難于登天。
“就算按着現在的物價,給你夠一生溫飽的資源,但物價是會變的。”
“可以多留些餘量,物價再怎麼變化,也不可能上天。”
“正常的物價變化自然不會上天,但若是有人大量收購你生活區域的柴米油鹽,讓物價飙升呢?這都是生活必需品,不論漲不漲價你都得買。”
“哄擡物價,斬立決,抄家,視情節嚴重與否決定是否族誅。”
“法律很好,但無法完全落實到地,海國的政令能下鄉已不易,還想不扭曲變形根本不可能,遑論還有官商勾結這種情況,就算最後官方出面把人處理了。你也不可能在那天之前就不買東西,這期間多花的錢在罪魁禍首死後會退給你嗎?”
五郎無言。
退錢?
想屁吃呢,辦事的官員能老老實實把贓款上交國庫,而不是自己吞掉一部分都是有節操。
“還有稅賦,你永遠不知道君王會不會哪天想修新宮室了,一拍腦袋增加稅賦。”
“大父大母不會做這種事。”
“他們不會不代表以後的繼承人不會,而且就算不修新宮室,也還有公共工程、打仗、築城....需要增加稅賦的事太多了,每一項都很合理。”
五郎愈發無言。
圖南總結:“天災與人為的意外風險太多了,尤其是人為因素,能伴随一生。若你像氓庶一樣生活數十載,你會發現,氓庶就算有足夠吃用一輩子的财富,也無法一生每日有肉,能溫飽。想達到你的生活要求,必須有數十倍的餘量,而如此多的餘量,隻有貴族才能擁有。”
五郎無言。
“不過你為民之心如此赤誠,我還是很願意成全你,以後海國供給你的财富,我會給你留下夠你一日三餐餐餐有肉與有衣服穿的部分,其餘都用來做更有意義的事。”
“你剛才還說那點資源不夠每日有肉且有有衣穿。”
“對氓庶來說确實不夠,但你又不是氓庶,你是皇族,氓庶會遇到的人為風險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意外風險少了九成,剩下那點資源自然夠你餐餐有肉且有衣。”就是會被整個皇族與貴族階層嘲笑,從未見過如此寒酸落魄的皇族子弟。
五郎:“....”
夫妻倆溝通錢财時,斑斓葉的嘴也沒停過,一直在數落棠。
“....你說你為什麼要跟她打,打得過也就算了,但你要是打得過,還用在街頭乞讨?雖然錢确實很珍貴,但對我們而言,錢珍貴也沒那麼珍貴,活着更珍貴....”
棠瞪着死魚眼,生無可戀的任斑斓葉數落,一直數落到目的地。
一座官序兼神廟。
雖然稱之為官序或神廟有點辱沒官序與神廟的名字,太寒酸了,隻有十幾間茅草屋并幾座隻能遮陽的草亭,但門柱上畫着的人面鳥身圖騰、門上挂着的幌子與草亭裡讀書的大人孩童又證明着,這就是一座神廟兼蒙學官序,且大概率是圖南搞出來的東西。
官序需要有大量有知識同時又願意帶孩子且能與文盲大人打交道,也看得上掃盲先生微薄工錢的人,而弧矢王朝後期已經糜爛到隻有非富即貴的人才接受教育,數量有限的知識分子要麼被圖南宰了,要麼物以稀為貴,看不上那點工錢。但英水流域有風神神廟,這些家夥要說博學多才是扯淡,但基本的書寫還是會的,也擅長與幼崽和三教九流的大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不嫌錢少。
圖南将掃盲的蒙學任務交給風神教是很符合她性格的事。
“廟祝。”
“是斑斓葉。”一名穿着葛衣的中年女子從一間茅草屋裡走出,見棠臉上的血,訝異。“她這是怎麼搞的?”
“被虎哥打的。”斑斓葉回道。“我怕她有事,帶她來廟祝這裡看看。”
葛衣女子趕緊去拿藥給棠上藥,見圖南頭上包着布,伸手要拿掉方便上藥。
棠趕緊抱住布。“就這樣也可以上藥。”
“我怎麼知道你臉兩邊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确定。”
廟祝無語,隻能這麼湊合着給棠處理傷口,一邊清洗傷口一邊道:“虎哥怎麼會打你?他們漲保護費了?”
“沒有,是棠不肯給虎哥保護費。”
廟祝聞言歎了口氣。“下次别這麼逞強。”
棠試探的問:“不能報官嗎?”
廟祝搖頭。“管不了的。”
棠問:“官吏和他們有勾結?”
斑斓葉道:“他們确實有勾結,但報官也不是完全沒用,至少虎哥會被抓起來關幾天,可幫派不會消失,會派别人繼續來,而告官的人也會被報複。反正他們隻是要錢,還不如現在這樣。”
棠:“總管和大王不知道嗎?”
斑斓葉道:“應該不知道吧,總管那麼好的人,若是知道,不會不管的。”
廟祝心中歎息,不,總管知道,她向圖南反應過,但圖南表示,英水流域的官吏嚴重不足,無法做到精細化統治,而權力沒有空白,官吏無法填上的權力空白自然會有幫派補充。搞掉一個幫派很容易,但搞掉這個還會有下一個,既如此,還不如對現有的幫派加以束縛與利用。
棠的臉被清洗幹淨,廟祝蹙眉。
這小孩長得真漂亮,也真眼熟。
斑斓葉廟祝皺眉,不由問:“廟祝,棠傷得很重嗎?”
“沒有傷到要害,沒什麼大事,我隻是覺得她長得很眼熟。”
棠道:“許是物有相同,人有相似。”
廟祝看着棠包着布的腦袋兩側微微露出的一點淺藍色組織。“大概是吧。”
給棠抹了藥膏,廟祝道:“好了,去上課吧。”
斑斓葉聞言趕緊道謝,并拉着棠去草亭裡讀書。
雖然眼睛蒙着布,但聞着氣味,棠也能判斷自己周圍一起讀書的人就算不是乞丐也差不了太遠。
棠問斑斓葉。“我們不去乞食嗎?為什麼要在這裡讀書?”
斑斓葉道:“隻要肯每天花一點時間在蒙學這裡識字,學完後有一碗粥。”
“神廟這麼有錢?”
“不是神廟的錢,是總管和大王出的錢,但神廟也很好就是啦,她肯把錢用來買粥,而不是自己貪了。”
學了一個時辰,學習結束時,先生開始考校,讓底下的學生舉手作答,也驗收學習成果。
大部分人根本無法應對所有考校,隻三個人全部答上,證明自己都學會了,斑斓葉便是其中之一。
先生道:“你們三個可以吃第二碗粥。”
棠為斑斓葉鼓掌。“斑斓葉好厲害。”
斑斓葉驕傲道。“那是自然。”
在先生宣布下課後,衆人與認識的人一起去排隊領粥,斑斓葉身邊除了棠,也多了一群小乞丐。
雖然粥裡一分糙米兩分糠兩分野菜五分樹薯的豐富材料讓粥更像雜燴,但很稠,筷子立在上面不會倒。
斑斓葉領的第二碗粥則完全不同,不僅糙米的比例達到五成,還有兩分炸過的鹹魚,雖然都是魚身上的下腳料,但下腳料也是魚。
斑斓葉将第二碗粥與衆人一人一口分食。
“你們明日一定要好好學習,多一個人學會,就多一碗魚粥。”
棠抿了一口魚粥,問斑斓葉:“你們都是孩子,按照海國的法律,可以去小學官序讀書的,為什麼和大人一起在這裡讀?”
斑斓葉道:“小學官序要收八十貝的雜費才有飯吃,比不上蒙學這裡,隻要來學了,就算學不會,隻是坐着發呆一個時辰也有一碗粥,若是學會了當天學的,還有一碗魚粥,比小學官序更劃算。”
棠:“....”
更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