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讀史的人看來，集權國家與不集權的松散國家最大的區别是君王的權力。

前者君王對臣民生殺予奪，哪怕君王是個草包，頂天被架空，不會随便被廢掉。

後者君王能力差點，不論是被貴族架空還是被廢都不稀奇。

在圖南看來，兩者還有一個區别，前者君王地位穩固，但權力越穩固，越自由，也越容易被萬民集火，王朝傾覆，後者則不同，權力太不穩定，因而人們看到君王前先看到直接壓在自己頭上的貴族，仇恨被分散了，不容易王朝傾覆。

當然，外敵打過來時，隻要開的價格合适，那分封貴族們賣國也能賣得毫無心理負擔，開的價若不合适，那征服者就會體驗到治安戰的酸爽。

誠然，貴族們無法真正擰成一股繩，但做為地頭蛇，他們可以輕易調動當地人力物力——地盤小好經營，而貴族往往傳承多代，足夠将封地打造成鐵桶——而征服者勞師遠征，吃的每一粒米背後都是沉甸甸的成本，治安戰隻要堅持得夠久，征服者要麼妥協，開出合适的價，要麼敗退。

圖南必須不接受勞師遠征無功而返。

且不說将軍無功而返是怎樣的恥辱，隻說她身上的麻煩，别的将軍無功而返不一定怎樣，她卻是必死的。

但治安戰确實是個很要命的問題。

圖南提前半年對軍隊做的培訓在此時此刻派上了用場。

*

“司馬。”

擊敗了敵人，正欲追擊敵人的司馬不悅的看向拉住自己的軍卒。“幹嘛？”

軍卒指了指不遠處的村落。“貴族的軍隊也需要吃飯，潰兵又沒有紀律，雨季也剛過去，這個村落的情況恐怕不太好。”

司馬皺眉道：“我沒看到有村落。”

軍卒又指了指不受司馬控制的軍醫。“我知道司馬你不開心，但她看到了。”等于圖南也會知道這事。

司馬嘴裡吐出一串市井髒話，罵罵咧咧的帶着軍隊往村落去。

“也不知道大将軍怎麼想得到，放着敵人不追擊，硬是要求我們先顧着這些氓庶死活，讓敵人跑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找到。”

熱帶就是這點不好，不是熱帶草原就是熱帶雨林，再不就是沙漠，不論哪種都很容易藏匿人，他們找到一次敵人容易嗎？

知不知道他們在這人生地不熟又方便隐匿的地方打仗有多危險？

傷亡有多慘烈？

心腹軍卒任司馬罵罵咧咧，沒說什麼，沒人能理解圖南的命令，但一來軍令如山，哪怕将軍的命令讓人懷疑她腦子有坑，軍卒也不能違背，起碼在執行軍令需要付出的代價大到一定程度前，軍卒不會違抗軍令。

圖南将這個點拿捏得很好，雖然命令讓人懷疑腦子有坑，但她獎勵财帛很大方——感謝弧矢王朝王族與貴族們貢獻的家産。

執行軍令的傷亡雖然慘烈，但最底層的小卒都在這段時間裡腰包鼓起，因此怨言雖多，違抗軍令者卻沒有。

步入村落，不出所料的發現村落裡隻有老弱婦孺，青壯男性幾乎看不到。

司馬的臉色黑了黑，不用想也知道青壯男性哪去了，搞不好他前不久戰鬥的那支敵人就有他們。

心腹軍卒用力的拽住司馬，用口型無聲提醒：軍令、犒賞。

别跟圖南對着幹，雖然給錢給得大方，但那家夥殺人也毫不手軟。

司馬黑着臉帶人将村落裡的人驅趕出來，順便檢查一些坍圮的屋舍，看有沒有人壓在裡面，這期間在一些完好的泥屋裡發現一些傷員，也帶了出來，然後肉疼的看着軍醫将珍貴的藥物用在這些敵人家眷身上。

心腹軍卒看着傷員身上的傷勢，對司馬道：“她們的傷是被人打的。”

司馬回以白眼。“廢話，除了被人打，誰會無緣無故受傷？”

心腹軍卒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跟缺根筋的沒頭腦計較，氣死自己就虧大了。“不是我們打的。”

“肯定不是我們，我們又不可能違抗大....”司馬慢半拍反應過來。“本地貴族做的？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心腹軍卒道：“征兵征糧，任他們在本地再有威望，氓隸也不可能完全服從，征兵會征走珍貴的勞動力，征糧會征走他們為數不多的口糧，總會有人忍不住反抗。”

司馬沒聽明白，但看着女子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幹脆的問：“你想到了什麼？”

心腹軍卒：“....大将軍的軍令是為了分化本地人。”

軍醫救治結束後，司馬拿着草稿出來一本正經的告訴村民們。

“英陽城正在重建，需要大量人手，不論男女老幼皆要，酬勞是每天三個貝，管飯，你們可以去英陽城做短工，既解決食物，又可以賺錢，回來時可以買點牲畜和鐵器，比如牛馬與鐵犁鐵鐮回來耕作。若是沒有路上的口糧，我們可以借你們，若怕路上遇到危險，我們也可以派一兩個人護送你們，你們覺得如何？”

村民不覺得如何，或者說，不相信這些貴人的話，但看看貴人身上的甲胄，看看貴人手裡的兵刃，以及村落裡确實沒多少食物渡過漫長的旱季，再差也不會更差，故無人表示反對意見。

雖然沒頭腦但還是看出村民想什麼的司馬：“....”老子長得很像強盜嗎？

雖然不爽，但司馬還是分出了一部分軍糧給村民當路上的口糧，并派了兩名軍卒護送他們，之後才繼續去追已經跑沒影的敵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點蹤迹，又遇到一個重度缺水而受災的小鎮，司馬隻能在心腹軍卒的軍令提醒中停下來救災，再次失去敵人的蹤迹。

*

英陽城。

圖南對着堆積成山的公文奮筆疾書。

“赤帝對付治安戰的方法真好用，也真燒錢，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她當初幹掉所有分封貴族究竟是因為缺錢還是為了集權。”

公文的内容不同，但都與英陽城以及各地民生有關。

英陽城營建時是很注重排污系統的，先王在位時也定期翻新，但先王死後....君王自己都長期自顧不暇，而貴族們沒興趣多管閑事，隻保持自己住所周圍幹淨，再加上幾百年過去，人口膨脹。

于是非常詭異又常見的一幕發生了，貴族們聚居的城區幹淨整潔如仙境，而除了仙境，比地獄還髒亂差。看得圖南發自肺腑的想問一句，這種環境真的不怕發生疫病嗎？若是發生疫病?貴族憑什麼覺得瘟魔會放過他們？還是說貴族覺得，隻要自家夠幹淨，疫病就不會發生？

來都來了，正好自己也需要一點事來取得本地人信任，圖南決定将整座英陽城除貴族和王宮以外的所有城區推倒重建，排污排水管道也全部翻新與擴建。

人手就用本地人，一天三頓飯，每天三個貝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