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雲島城郊裡聚村口。
“獻娘,明府帶了人來找你,你快回去吧。”
提着兩條魚回來的米獻聞言向鄰人道了謝,趕緊往家跑,一進門便看到一男一女兩名美得發光的美人氣氛詭異的坐在自家院子裡。
黑發的斷發鲛人少女不認識,但不難猜,黑發的鲛人實不多見。
剩下的男鲛人更是老熟人,或者說,前上司。
米獻向倆人行禮道:“獻見過明府、望雲縣長,恕在下招待不周。”
“無妨,我們也不是來蹭飯的。”司非指着圖南道。“這家夥是我....老同學,在望雲縣擔任縣長,缺人,我記得你孝期也出了,之後也需找個生計,她想聘你做主薄,不知你如何想。”
圖南瞧着米獻,約莫二十七八歲,容貌普通,但目光清正,氣質極佳,憑她多年看人的目光,此人是有真材實料之人。
當然,她相信司非也不會耍自己,說給自己介紹個真材實料就一定會給自己介紹個真材實料。
“在下圖南,欲以栀酒聘足下為主薄,還望足下應允。”
米獻不由看了眼司非。
司非解釋道:“你回來,我無法再提供你同樣的職位,與其委屈你為一小吏,不如随她去。”
說到最後司非一臉肉疼。
米獻此人是真有才,給他做主薄時可好用了,不論什麼事都能處理井井有條,還能調節他與地頭蛇的關系,隻一點不好。
米獻是夫諸族,不是鲛人。
短生種普遍有守孝的傳統,夫諸族也不例外,海國很尊重短生種的這種傳統,法律層面上支持為官為吏的短生種在父母死後守孝,哪怕做了高官也需辭官丁憂。而米獻格外倒黴,父母相繼去世,不僅要丁憂守孝,還要一口氣守六年。
哪怕司非很喜歡這個下屬也不可能讓主薄的位置空缺六年等她回來,但填了新人,他也不能在新人沒有過失的情況下讓新人給回來的舊人填位置。
米獻要回來隻能看哪個編制沒人,運氣好能做一胥吏,運氣不好隻能做雜吏。
司非實在不忍米獻受此委屈。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忍着吐血的心情與圖南坐下來和平相處。
盡管不了解司非與圖南的往昔恩怨,但司非對自己的心态卻不難猜,米獻了然的對圖南行禮道:“米獻見過明府。”
圖南笑呵呵的扶住米獻。“獻娘可是我未來的主薄,無需如此客氣。”
米獻曾是一縣主薄,今次也是聘為主薄,圖南給足了面子,不僅親自來找,還借司非的縣衙場地以栀酒為聘,官吏為證聘米獻為自己的主薄。
剩下的人就不需要這麼講究了,隻是去做普通胥吏,不需要下聘,但圖南還是每個人見了一面,确定是否都會兩門語言文字,确定符合自己的需求後給每個人贈一匹布當聘禮。
衆人感動得眼淚汪汪,就差指天發誓必為明公肝腦塗地,看得司非牙疼。
要找的人都找齊了,圖南也帶着人辭别,司非也去碼頭給米獻送行。
圖南待司非這個故主同米獻分别後湊過去問司非:“我們還能再聯絡嗎?”
司非不解:“做什麼?”
“若有一日我與五郎分手了,或許可吃回頭草,就算....”
司非擡腳将圖南踹下海。
米獻瞠目結舌。“明府....”你倆不是老同學嗎?
司非道:“我跟她的私人恩怨,與你們無關。”
說完也不待衆人反應,拂袖而去。
圖南在海裡甩着銀色鱗片的尾巴,歎息道:“其實我還想說,就算不能吃回頭草,做朋友也可以的。”
米獻瞅瞅圖南,再瞅瞅司非的背影,突然很佩服圖南。
她從司非還是縣長時就給他做主薄,對司非也很熟,司非一慣從容穩重,山嶽崩于前而不變色,很少因為什麼人或事被氣得如此無禮。
帶着招聘的人手回到望雲縣,圖南立刻召集所有人集合,宣布了新人的到來以及新人的職位。
出乎意料,沒人有異議,至少明面上沒有。
但米獻并未放松,每個縣的官吏編制都是有數的,她們這些外來者占了一部分編制,本地人就得少吃一口,絕不可能不起沖突。
然花了兩天适應工作,米獻發現大部分胥吏雜吏對外來者不冷不熱,卻無排擠之意,仔細打聽後才知怎麼回事。
帝都派來的胥吏同樣是外來者,對米獻等人自無意見,或者說,米獻等人的到來還幫他們分了本地人的火力。
而本地人,目前内部還是亂的。
圖南前段時間一口氣裁掉三分之一的人員,但為了避免引起本地人激烈反應,她裁人裁得非常缺德。
若一家有兩名以上的男丁在官署任職,那便在裁了男丁後從其家挑一名女子為吏,若一家隻有一名男丁為吏,但有女兒在官署中任職,便辭男留女,這要不打起來才怪——事實上已經有女吏在家庭内部矛盾中被失手打死,圖南對此也沒客氣,庶民殺官吏,罪加一等,全家不拘男女老少一起斬首。
總得來說,地頭蛇出身的胥吏能量最大,但目前内讧嚴重,無暇顧及外來戶。
而在捋清望雲縣的情況後,米獻不得不為圖南鼓掌。
外來者胥吏、雜吏在本地沒有根基隻能依附圖南,地頭蛇雖然有根基,但被圖南這麼一搞,不論男吏還是女吏都不得不卷起來,再無法無視圖南這頭過江龍,隻能服從圖南,避免被取代。
兵不血刃間,新來的縣長已然掌控整個望雲縣。
終于厘清縣衙内部人員問題,圖南開始進行第二步。
從中雲島與東雲島征聘而來的胥吏去修路,一條連接平原與山脈的路,一條連接平原與臨縣的路——臨縣靠海。
讓帝都空降而來的胥吏去修建一座練兵場。
最後剩下的本地地頭蛇們,圖南開始接氓隸的訴狀,一樁樁一件件盡是血淚,将這些案子交給出身本地的胥吏們。
孫靈做為本地人自然跑不掉,她甚至在名單上看到了自己兄長的名字,有類似遭遇的也不止她。
出身本地的女吏在這段時間的紛争中不可避免的抱團,向孫靈求助:“靈娘,這可怎麼辦?”
孫靈看着名單,冷冷道:“怎麼辦?自然是大義滅親。”
“可是....”那是我們的父兄與家族。
孫靈反問:“你覺得,他們會不會願意踩着我們的屍骨脫身?”
女吏不由卡住。
孫靈盯着同伴道:“縣長不在乎我們誰死,她隻想要錢糧,修路修練兵場都需要耗費大量錢糧,府庫中錢糧不夠。隻要有人死,隻要能搞到錢糧,她不在乎死的是剛提拔的女吏還是根基更深厚的男吏,若我們行動不夠快....”
女吏臉色白了。
孫靈平淡卻透着蠱惑的問:“你舍得剛到手的權力嗎?舍得死嗎?”
女吏蒼白的臉色逐漸轉為堅定。
舍不得。
她從未如這段時間一般輕松愉快過,不論走到哪裡,沒有人敢無視她的存在,昔日她必須伏低做小的人如今見到她都要對她伏低做小,這樣的好日子,讓人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