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與洋流于鲛人的海船可以有也可以沒有,有可以跑得更快,沒有也可以靠鲸鼋拉船。
自元洲至生洲文鳐島需橫穿小半個溟洋,即便加上沿途補給時間——鲸鼋跑得快吃得也多——也隻用了一個月。
文鳐島位于生洲東北部沿海,與生洲間的文鳐海峽最窄處隻六十裡,體力彪悍點的人帶點補給都能遊過去——曆史也證明不論龍伯拘纓還是雨師都有很多人能做到。
早些年時不論生洲北邊的拘纓還是南方的雨師都經常通過文鳐海峽攻打海國,直到折丹王将邊境從海峽推到陸地上,文鳐島周圍的戰争壓力才減輕——拘纓與雨師仍舊可以通過海上進攻文鳐島。
文鳐島往北是龍伯洋漁場,往東是祖洲,如此戰略位置,也就比舊都好點。
船才到文鳐島周圍的海域便被攔下,核對過身份才放行。
船一到岸,五郎立刻背起标本箱同杜若道别。
杜若愣住。“你不去見後嗎?”
“我将标本放好再去見大父。”
五郎說完便背着标本箱跑下船,留下一臉懵逼的杜若,向後彙報出使成果這種事還能往後推?
箕也沒想到見自己彙報工作這種事還能推後,隻見到杜若沒見到大孫子,不免擔心大孫子是否身體不舒服。
杜若,杜若隻能委婉表示,人沒事,就是回去放東西了。
“哦,什麼東西竟比見我更重要?”
倒不是比見你更重要,而是戀愛腦比見你更重要,杜若腹诽簡單說了說兕國發生的事。
“圖南?”箕想了想大孫子那張臉,再想想圖南當年搞出來的事,表情有一瞬的怪異。
怎麼說呢,他看着圖南的時候總有種看陸地國家史書的感覺,還是看亂世大分裂時期的史書。
那樣的亂世裡,總有那麼一些君臣,好色得讓讀史書的人懷疑人生。
這世上真的會有那麼好色的人嗎?
箕的疑惑在圖南身上得到了解答,真的有。
雖然圖南搞到自己與折丹的孫子頭上有點無語,但還是那句話,不要跟好色到禽獸的人講道德。
那家夥可是好朋友跟她說,我有個暗戀對像,還指給她看,她看了,發現是個大美男後立刻去追大美男的奇人。
将大孫子睡了一點都不稀奇,或者說,看到了大孫子的美貌,不想着發展點什麼就不是圖南了。
覺得自己已經猜到怎麼回事的箕也沒繼續追問,繼續談公事。
公事談到一半時五郎姗姗來遲,在一旁看箕與杜若讨論神農大會的收獲與期間收集的情報,偶爾從自己的角度補充一兩句,箕聽後對五郎的見解頗為滿意。
雖然還不夠成熟,但五郎的年歲,能留意到那些信息,并有這樣的見解已經很優秀了。
公事聊完,箕讓杜若回去休息,與家人團聚,五郎留下來陪自己用膳。
雖是海後,但箕的飲食并不奢侈,橫向對比非常節儉,不想節儉也不想,折丹為了省錢,明文規定了不同階級鲛人的飲食标準。
宴飲時,皇與後共同出席,便共食九鼎,也就九個菜,若是單獨出席,便隻能吃七鼎,其它人按照身份地位依次遞減。
當然,這是正式場合,有錢的話私下裡想怎麼吃都行,隻要别太張揚。
箕因為被管了這麼多年,吃習慣了,明面上怎麼吃,私下裡也怎麼吃,最多就是吃得菜肴特别精細講究。
祖孫倆用的膳是來自深海的一種珍貴魚類,呈上來時還是活的,庖人将活魚切成薄如蟬翼的薄片,倆人再夾着魚脍蘸醬食用。
一邊吃一邊聊長白雲列島的戰事。
長白雲島位于瀛洲東南,之與瀛洲、流洲便如文鳐島之與生洲、祖洲,海國是必須要控制在手裡的,但瀛洲東部的燹朝國力強盛,皇帝的腦子也不差。
雖然燹朝發揮不了長白雲島的戰略優勢,但海國能,那這島就不能落到海國手裡,兩邊圍繞長白雲島的争鬥從燹朝建國持續到現在。
前不久陸君說服折丹派她再次出征長白雲島,這一次非常有信心,想來這次能得償所願。
五郎不解:“雖然阿母很有能力,但燹朝國力強盛,何以如此笃定?”
箕笑。“六郎可曾聽過舞馬銜杯?”
五郎回以茫然的表情,那是什麼東西?
“訓練寶馬随鼓點起舞,舞畢後頭馬釣着黃金酒盞向君王獻酒。”
五郎的表情更加空茫。“啊?”
雖然他是魚,大部分時間在海裡,但他也知道養馬的耗費有多大。
不是所有馬都能訓練成戰馬,還有更多的馬訓死訓殘,不适合做戰馬淘汰去做驽馬都還是損失最低的,訓練戰馬尚且如此,訓練馬跳舞需要損耗多少馬匹更無法想像。
這哪個類人敗家子幹出來的事?
“是燹朝的皇帝。”
五郎懂了老娘的信心從何而來。“可我記得大父大母都曾言他是一代明君,締造了燹朝的盛世。”
真的盛世,國力強盛到海國權衡利弊後擱置長白雲那邊的紛争數十年,不想與這樣一個國力如日中天的國家對上。
按着折丹與陸君原本的打算是準備等這個皇帝死了再撿起瀛洲與流洲那邊的戰略,曆史無數次證明,不論多麼英明神武的帝王都無法保證生子類己。
子不類己是所有明君共同的困擾,昏君庸君反倒沒那麼困擾,從君主制出現起,曆史上百分百九十以上的君王都是昏君庸君甚至禍國殃民的玩意,人口多,生下明君的概率比明君生下明君的概率更高。
但五郎怎麼都沒想到,海國不用等這個皇帝死了。
箕夾了一箸魚脍。“不知道,他年輕時挺英明的,不然也打造不了盛世,但最近二十載,誰也不知道他中了什麼邪,變成了如今耽于享樂的模樣,但對我們是好事,一個不知道為何昏聩的敵人比一個清醒有野心的敵人更好對付。”
他又不是燹皇的親人,才不關心這人為什麼一改年輕時的英明神武,昏聩得令人歎為觀止。
五郎贊同。“可見海神佑海國,不必等皇帝的下一代。”
“海神佑海國!”
箕舉盞與五郎相慶,祖孫對飲。
飲盡葡萄酒,五郎夾了一箸魚脍,魚脍晶瑩剔透,薄如蟬翼,幾可照鏡,五郎卻倏然想起烤魚。
圖南很喜歡吃烤魚,還非常喜歡在吃的時候往烤魚的鐵鍋裡加豆芽、青菜、韭菜、豆腐乃至羊肉,用羊肉鮮上加鮮,用魚油增加蔬菜的滋味,好好的烤魚最終搞得跟火鍋似的,但兩個人圍鍋而坐,極有氛圍。
留意到五郎走神,神色甚至有些蕩漾,箕笑問:“可是想起了哪家女郎?”
五郎點頭。“孫兒想起了一個人。”
“哦,是怎樣的人?”
“孫兒想要共享權力之人。”
吃魚脍的箕收起戲谑神色,嚴肅起來。“何人?”
“圖南。”
箕覺得自己應該想錯了,海國因為祖先名的關系,很少出現完全同名的情況,因此本名不像陸地生物那般多姿多彩,愛以星辰、植物、名人起名,隻說本名,很容易重名。雖然圖南這個名字重名度很低,但說不準呢。“哪個圖南?”
“還能是哪個圖南,自然是九十載前給大母上書的神童圖南。”五郎随口回答,答完便一臉糟糕我洩密了的捂住嘴。
确定自己不是重名,箕不可思異。“她怎麼會想與你結婚?她寄回來的書信中也完全沒提過。”
五郎一臉糾結。
箕道:“六郎你莫不是被她騙了?圖南此人好色到毫無下限,說不定是哄你的。”
至于有沒有可能是孫子哄了圖南,圖南有那麼好哄嗎?圖南若被人哄得放棄自由與森林,她的前任們也不會攢出那麼多。
五郎聞言急切道:“不會的,圖南愛孫兒,她還将這次神農大會獎勵的紀念标本贈予孫兒做定情信物,孫兒來遲也是去放标本盒了,她怎可能是哄孫兒?”
神農大會的紀念标本有多珍貴箕也知道,猶豫的看着五郎的臉。
自家孫子的臉是真漂亮,圖南又是個色鬼,也說不準,但是——
“可她寄回的書函裡從未提起此事。”這麼重大的事,圖南不可能不與他、折丹提起。
五郎一臉甜蜜的道:“孫兒是未來的海皇,與我共享權力之人是海後,并非我與她兩情相悅便可結婚,她要與孫兒結婚,怎麼也要做到公卿之位,她答應過,會來帝都參加官考,出仕,來日位列公卿,得到與我結婚的資格。不在書函中提及也是因為她也不知自己有多少把握,便想等來日位列公卿再給大母大父一個驚喜。”
見箕仍舊半信半疑,五郎補充道:“大父若不信,且過段時間看她會不會回來參加官考。”
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