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承從龍骨上跳了下去。他知道,清漣一定就在下面,他還知道,這一次,就算是死,他也絕不會再重蹈當初秋水的覆轍。
他像流星一樣墜下,耳邊風聲呼嘯,他催動了禦劍心訣,法術打斷,淡淡一笑,若如此,便罷了。
眼前忽白忽紅,交替閃過無數色彩,身上一時冰冷,一時炙熱,隻是這短短的一瞬,便像是堕入了無數輪回,忽然之間,眼前浮起一片泛着幽幽青光的白亮,好像有無數崩碎的白骨向着他迎面飛來,尖利的骨碴劃破了他臉頰,恍然間,看到眼前出現了一隻張牙舞爪的龍頭,朝他長嘯沖來,再然後,眼前便黑了下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這是一個從未有人到過的世界,是這個世上,天上地下,所有一切江河湖海的終結。
這裡隻有一片深藍,像是閃耀着層層波光的藍色曜石。這片深藍無邊無際,唯一可以視作邊際之處,大概就是那一朵盛開在這深藍中心的潔白蓮花,或者說,是一隻潔白的花苞,隻因這枝蓮花花瓣層層包裹,還未盛開。
一個藍衣的少年緩緩擡起身體,從這藍色的世界中一點點地站了起來,怔怔望着那隻遙遠的白蓮,他的臉色蒼白,藍色的衣衫上沾滿了暗紅的血迹。
少年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一身儒衫的清秀少年,緩緩一步步走近,停在那藍衣少年身後。
不知不覺間,這片藍色世界裡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穿藍衫,有人着白衣,這些人都慢慢地向着那個藍衣的少年靠近過去,最終停在了他身邊。這些人中,有玄夜,有沅水,有玄朔,還有已經很久未見的墨雲琳琅,他們的身上很幹淨,幾乎沒有血迹,然而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卻都是茫然而迷惑的。
這樣多的人站在這處神秘的地方,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仿佛隻要開口,便會打破這種奇特而神秘的平靜,每一雙眼睛,都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朵潔白如雪的蓮花,然而那朵蓮花,仍然是最初的樣子,亭亭玉立在這片深藍之中,一動也不曾動。
“師兄,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沅水的聲音在身後幽幽響起,劃破了這藍色水晶一般的靜谧,仿佛帶起了一絲微微的風,吹向了那隻遙遠的白蓮,使得它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這裡是歸墟……”很久很久,終于有人回答了她的話,卻不是玄夜,也不是玄朔,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卻很陌生。
玄夜蓦地睜大雙眼,斷聲喝道:“是誰!”
沒有人回答,剛才的那個低沉的聲音,仿佛隻是幻覺。
那隻蓮花不知何時輕輕地搖擺起來,似是被風吹動,越搖越是厲害,然而與這隻蓮花遙遙相對的每一個人,誰也沒有感受到風的存在,隻有一下接着一下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感覺,有規律地撞擊在每個人的心房,好像……是一個人的腳步一樣。
軒轅承忽然向着那朵純白的蓮花走去,他還沒有見到他最心愛的女孩子,不管前方是什麼,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軒轅,不要過去!”玄夜在他身後大聲說道,然而軒轅承充耳不聞,沅水看着他的背影,櫻唇顫了幾顫,卻被她自己狠狠咬住。琳琅眉間閃過一絲憂色,身子一動,身旁的墨雲卻忽然回過頭來,目光掃過他臉,淡淡道:“琳琅師兄莫要忘了昔日的靈劍長老。”琳琅神色一窒,垂下雙目,再無動作。裴雲熙回頭看了看身後衆人,邁開腳步,跟在軒轅承的後面。
越是接近那隻蓮花,便越是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迫之力,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一種強大的力量用力擠壓,胸口抽空般劇痛,舉步維艱。
“軒轅承,你若再不停下,隻怕就真要廢在此處。”
軒轅承霍然擡頭,看向這個聲音傳來的地方,眼前除了一片湛藍,就隻有那隻蓮花是唯一有生命的東西,隻是此時看來,那蓮花也同這身周驟冷的空氣一般,冷如雪骨,薄如冰刃。
劍眉連皺都沒有皺一下,他又向前踏上一步,這一步之下,竟像是生生将自己的身體擠向了一面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冰冷的劇痛瞬間穿透他身體,将他的五髒六腑活生生地自他身體裡擠出,悶哼一聲,一道黑紅的血線從他嘴角湧出,滴滴答答落在他胸前。
“軒轅……”裴雲熙在他身後,手捂胸口,臉上神情痛苦異常,卻仍強撐着不肯倒下。他站在軒轅承身後,看不到他正面的情形,但他身體的極限已告訴他,不能再向前走了。
軒轅承臉上的冷汗混合着他臉上的鮮血滾落下來,停留在他疏朗的睫毛上,落入他黑色的眼睛,火般刺痛,他腮邊的肌肉顫抖着,喉頭發出低沉痛苦的喘息,雙腿顫抖得更加厲害,已經快要無法支撐身體。
“啊——”軒轅承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右手快如閃電,從背後拔出焚天寶劍,點燃了自己身上僅剩的所有力量,焚天在他頭頂劃過一道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着前方那隻白蓮劈去。
火焰撕裂了時空,他面前的藍色如同碎裂水晶,刹那崩裂。乾坤錯亂,劍光如火,轉眼已到了那隻蓮花之前。
耳邊隐約傳來一聲淡笑,從容不屑,卻也冰寒徹骨。
“自不量力。”那個聲音淡淡的說了這四個字,這四個字說完,卻見焚天的劍光蓦然停在了那朵白蓮之前,劍鋒距離花瓣隻錯毫厘,接着便像發了狂的火龍一般倒卷而來,軒轅承雙目猛地一睜,橫劍将焚天向外一推,隻見一股血箭從他口中直射向天,他的身軀便像是脫線的風筝般,高高飛了出去,重重掉在地上。
“軒轅!”裴雲熙大叫一聲,回身撲到他身邊,顫抖着雙手将他扶起,用自己衣袖替他擦去沾滿了半張臉的血污。從他認識軒轅承以來,從來沒有見過他受這麼重的傷,即便是當年在玄天鎖魂陣,都不似此時此刻般如此之近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軒轅承在他懷中掙紮着坐起身子,一雙眼睛定定地看向遠處,他嘴角的血不斷向外湧出,好像流也流不盡,但他的那雙眼睛,卻還是如同往昔般漆黑冷澈。
裴雲熙顫抖的手慢慢平靜下來,雖然冰冷,但卻堅定,他已懂了軒轅承,或者說,他讀懂了他的眼睛。
他深黑的雙瞳中,映出一片如水湛藍,一個颀長偉岸的影子,漸漸出現在這片明淨的澄藍之中。
那是一個男人,黑發黑衣,雖然他的腳步并不快,但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卻像一柄鋒利絕倫的王者之劍,斬開了天地間的甯靜。
這個男人的懷裡,靜靜躺着一個女孩子,烏黑的長發挽在男人的臂彎,蒼白的臉頰輕輕靠在男人的胸膛之上,一雙眸子緊緊閉着,像是睡着了一樣。少女身上穿着一襲碧色長裙,裙擺淡藍的輕紗迤逦在地,拂上那男人黑色的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