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亮的日光再次灑在九州雪原上時,已是軒轅承在天狼峰思過的整整第十日。擡眼仰望晝夜交替,臉上神色卻也如同這一成不變的莽莽冰原,寂靜無波。緩緩自石崖之上站起身來,一步步的走下天狼峰。剛烈的寒風吹起他身上披着的藍衫,遠遠望去,竟和聿陵的背影有幾分相似。
天狼峰下,裴雲熙和紅珠早就翹首以待,看見他下來,臉上不禁都露出笑容。裴雲熙走上前來,伸手在軒轅承肩上一拍,微微笑道:“九州的十天可真是太長了,還好你在上面沒有被凍死。”
軒轅承一笑,眼睛向着他身後掃了一圈,劍眉忽然一皺,問道:“咦,怎麼不見清漣?”自從那一日清漣到天狼峰上找他,似乎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不知這丫頭現在怎麼樣了。令他奇怪的是,清漣最是黏他纏他,可今日他解禁出關,她竟然沒有來!
裴雲熙聽見他問,似是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站在他們身後的太虛弟子一眼,咳了一聲道:“那個……清漣可能是睡過頭了吧。”
軒轅承一愣,“睡過頭?”突然想起自己剛剛認識她的時候,她的确是整天都睡不夠的樣子,不過這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裴雲熙的表情有點奇怪,好像有什麼事藏着掖着一樣。
裴雲熙擡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嘿嘿笑道:“是……是啊,自從你被抓上什麼天狼峰思過,清漣妹妹就像丢了魂兒一樣,成天除了吃就是睡。”
軒轅承擰眉道:“是麼?”轉目看向紅珠,他知紅珠和清漣素來要好,若是裴雲熙有事瞞他,從紅珠臉上定然可以窺到端倪。這半天,紅珠一直站在裴雲熙身後,臉上挂着一抹微笑,見他看過來,又将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幾分,點頭應道:“是啊”,說完眨了眨眼睛,好像想要遠眺天狼峰景色一樣,十分認真地向着軒轅承身後看去。軒轅承心中微微一動,紅珠的神色倒是并沒什麼顯著的破綻,但有一點細微的特點,卻被他抓個正着,那便是,方才紅珠臉上那個很賣力的微笑,卻并沒有到達她的眼睛裡。
心下疑雲重重,轉頭看着裴雲熙道:“她住在哪裡,我去看看。”裴雲熙伸手撓了撓後腦勺的頭發,哈哈一笑道:“住在……住在聽琴别院,那個……軒轅……你剛解禁出來,難道不要先去見見你師尊?”軒轅承一愣,按理來說他的确是應該先去拜見師尊,但……
此時站在他們身後的兩名太虛弟子相互對視一眼,走上前來,向着軒轅承施禮道:“軒轅師兄,靈劍長老在洗劍池,請師兄過去相見。”說着另外一個年輕弟子将手裡捧着的托盤奉上,托盤之内是一套嶄新的衣衫,雪白内衣,淡藍外衫。軒轅承伸手将托盤中的衣物拿起穿在身上,又将原先披着的聿陵真人的外衫折好,恭恭敬敬的放于盤上,這才向着那兩個弟子微笑道:“多謝兩位師弟,有勞了。”
裴雲熙不等他再說話,趕忙道:“你先去聽你師父訓話吧,我和紅珠……去叫清漣起來,哈……”
軒轅承看他一眼,目色略深,雖然他覺得裴雲熙和紅珠有些奇怪,但想來應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師尊召見,那便先去見過師尊,回頭再去看他們幾人到底在耍什麼把戲。如此想着,和他二人點頭告别,跟随那兩個弟子一徑向洗劍池而去。
洗劍池,其實并不隻是一個池子,而是一個很大的湖,湖水湛藍,如同鏡面。湖岸生着層層疊疊的遠香藤,深深淺淺,一眼紫煙。
聿陵挺拔清瘦的身影,就站在這片或濃或淡的紫色之中,明藍淡紫,更襯得他的背影孤高絕豔,令人心生敬畏。
“師尊。”軒轅承上前幾步,單膝拜倒。
聿陵聞聲緩緩側過半張臉來,低低“嗯”了一聲,說:“你們兩個都下去吧。”卻是對着那兩個引路的弟子說的。
待到那兩個弟子應聲退下,聿陵這才慢慢轉身,面對着軒轅承。
“起來吧。”他的聲音,如同池水一樣清冷,他的那雙眼睛,卻比這清澈的湖更加明亮。
“你的法術,進境如何?”看着軒轅承起身,聿陵又道。
“似是遇到一些困難,進境甚慢。”
“無妨,從我教你那日算起,就算是十年才能領悟,也已不算慢。”
軒轅承低低道了一聲“是”,他心中清楚,師尊所言非虛,劫魂渡波,就算是太虛結境中很多年長的師叔師伯,直到現在也都未能領悟。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來這裡?”聿陵又道。
“弟子不知。”
“呵呵,這麼久了,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你的那柄劍?”
軒轅承一愣,脫口道:“焚天?”他上天狼峰之時除衣解劍,當時将焚天交給了執法的弟子,想來也是交給了師尊,隻是好像并沒見師尊帶在身上。
聿陵看着他疑惑的眼神,竟然淡淡笑了一下,轉過身去,左手緩緩擡起,口中輕道:“起!”但見面前如同鏡面的清甯湖水,忽然蕩起陣陣漣漪,接着耳邊水聲乍響,珠玉四濺,就在一片騰空而起的水柱之中,赫然現出一柄暗紅色的寬大長劍,劍身托于粗大的水柱之上,隐隐閃動着幽幽紅光。
“焚天!”軒轅承一眼認出這柄托于水上的長劍正是自己的焚天,禁不住向前搶出幾步,擡頭望去。
“師尊,焚天怎會在此處?”洗劍池底有太虛結境一百三十三柄寶劍,每一柄都有自己的劍台,其中并無焚天的位置。
聿陵微微一哂道:“焚天劍乃是上古神兵,豈能草率,為師已在洗劍池底為它鑄了一座劍台,這十日之中,便将它浸在這洗劍池中吸納池中靈氣。”說罷将手輕輕一揮,焚天劍霎時如被一陣清風裹住,倏忽間已到軒轅承面前。
軒轅承伸手接住寶劍,觸手之處,但覺沁涼無比,但在這清涼過後,則是直透人心的灼燙熱意。這的的确确是焚天的感覺,卻也好像和從前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脫胎換骨,淩厲輕盈。軒轅承眉目之間湧上感激喜悅之色,雙手輕撫焚天劍身,忽然回身向着聿陵道:“多謝師尊!”
聿陵微微颔首,“你為天下蒼生浴血而戰,這份尊榮,本就當之無愧。”言罷頓了一頓,看着軒轅承道:“為師這裡,已無要事,這幾日你在天狼峰上思過,你那幾位朋友甚是擔心于你,現下你解禁下山,也應去看看他們,令他們寬心。”
軒轅承雙眼明亮,點一點頭,“師尊說的不錯,弟子這就前去。”說着又向聿陵彎身施了一禮,這才将焚天背在身後,轉身沿着原路快步出去。
聿陵一雙深邃眸子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一雙英挺劍眉忽的輕輕一皺,左手不自禁的撫上胸前,掌心中發出一片柔和的白光,在胸口放置了許久,雙眉才漸漸舒展,緩緩拿下手掌,展開在自己眼前,但見他掌心之中似有幾縷黑氣盤桓着一點點滲入他的皮膚之下,聿陵雙目露出一抹冷冽的凝重之色,慢慢收緊手掌,五指緊握,低聲自語道:“這股力量如此厲害,竟是連我也壓制不住麼……”
軒轅承離開洗劍池,擡頭看了一下天色,匆匆向着聽琴别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