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承獨自坐在天狼峰頂,仰頭看天上百裡鉛雲,雪舞長空。
他早已不坐在那隻六角的亭中,雖然那處地方,是這天狼峰上唯一一處可以微微遮擋風雪之處。他坐在峰頂一塊斜斜向外伸出的石頭之上,那塊石頭無憑無依,孤絕地挺立于峰頂之畔,宛如一顆仰頭嘯月的狼頭。
天上無月,隻有無盡飛雪。一線墨色自天邊滾滾而來,所過之處如同墨染。九州的寒夜終于到來,這也隻是他禁足思過的第一個白天。
九州的夜,永遠比白晝更為寒冷,雖然晝夜交替隻是短短一瞬,但當墨色覆過他身體之時,還是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他背部的傷口,剖開了他裸露的皮膚。
眼睫緊閉,黑發飄散,軒轅承仿佛化為了這冰峰之上的一座雕像,無聲,無為,無思,無感,隻有無盡的雪色映照在他赤裸的肌膚上,泛起幽幽的青白之光。
風雪天籁,永夜寒沉。
仿佛靜止的時空之中,軒轅承的眼睛,忽然睜開,側頭向自己肩上看去,卻見一件藍色的外衫,正在肩頭悉悉索索地移動,在這件藍衫的上面,是一隻比冰峰上的積雪還要潔白的小手。
軒轅承霍然回頭,就看見了這隻小手的主人,她正站在他身後,雙手将一件太虛結境的藍衣努力披在他身上。
“清漣?”軒轅承劍眉微蹙,出聲喚道。
身後少女似是一時有些無措,雙手抓着從他身上滑下的衣衫,怔怔看着他雙眼。
“清漣,你怎麼來了?”軒轅承半側着身子,向她問道,并非是他不想站起來,而是他此時才發現,他的身體,已全然不聽使喚。
“……我……我來看看你。”清漣說道,好像自愣仲中清醒,又将手裡的藍衫輕輕披在了軒轅承的身上。
“我沒有事,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下山去吧。”
清漣卻并不走,反而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你背上的傷口都已經凍裂了,怎麼還說沒有事?我帶了逢春來,專門為你治傷。”
“……”軒轅承看着她從懷裡拿出那顆已經變大的碧綠明珠,拉過他手,輕輕地放在他的手心裡。
冰涼柔潤的明珠剛一接觸到他手心的皮膚,軒轅承便已感覺到全身上下千刀萬剮般的劇痛,他很明白,這是逢春的靈力使然,要治傷,先要能感到痛。然而劇痛之中,他卻将掌心的逢春重新放在了清漣手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出神地望着天空。
清漣望着手中的逢春,臉上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表情,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先時的驚愕受傷,隻是慢慢擡起頭來,同軒轅承一道望向漆黑的夜空。
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上竟稀疏地現出了幾點寒星。
“阿承,就算你再懲罰自己,碧塵姐姐他們,也再不會回來了。”
軒轅承身子微微一震,卻并未說話。
清漣也沉默了一陣,忽然又開口說道:“阿承,聽說天上的星星是人的魂魄變的,你說,碧塵姐姐和墨瀾秋水他們,會不會就在天上看着我們?”
軒轅承擡眼,遙望天際寥寥寒星,若真有魂魄,他們三個人……會在那裡麼……
他不知道,就算他們三人魂魄未散,他也希望他們的魂魄能夠轉世輪回,再度做人。
“九州夜寒,清漣,你還是先回去吧,我受罰不過十日,十日之後,就下天狼峰去找你和雲熙他們。”
清漣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仍是坐着不動,隻是一聲不響地坐着,不說一句話。
“清漣?”
“阿承,其實我想和你說,你知不知道……你變了很多,自從回到太虛結境,或者……更早一點,你就慢慢地變了,從前,不論怎樣的困難和危險,你都不會這樣趕我走。”
“……”軒轅承一愣,看着她低垂的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清漣說的這些,他并未注意到,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去想過這樣兒女情長的感情。
清漣慢慢擡起雙眼,望着他,她的眼中并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或委屈,但卻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怪神色,摸不着,也猜不透。
“阿承,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那一次在白雲山莊的時候,我見過聿陵真人,那一次,是他出手救了我和琅琊。”
“師尊……”軒轅承愣住,這一件事,的确出乎他之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