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一年中的寒露,我爹爹和每年一樣,帶着族人離開帝神之城圍獵,可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所有和他一起去的族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大祭司鈎吻命人出城尋找,茫茫冰原,我爹爹和他帶去的那二十幾個人就好像在這世界上永遠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一絲痕迹。鈎吻大祭司在月圓之夜歃血祭天,重開祭台,動用元神分離之術通天徹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一聲不響的獨自一人出了帝神之城,到北疆日落的時候才回來,身披星光,手臂上……抱着我父親的遺體。我爹爹死在一隻巨熊爪下,熊的利爪豎着撕開了他的胸膛,流出的鮮血,把他身下的冰雪染透了三尺。
我娘在我爹爹的遺體前哭得暈了過去,我那時候隻有五歲,還不能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麼,隻是感到迷茫和恐懼,我想問娘,為什麼爹爹無論怎樣也不肯睜開眼睛,他是不是以後都不會給我做小木劍,教我劍法了。我沒有能問到娘,因為她已經昏了過去,我想問鈎吻大祭司,但他看着我的目光讓我害怕。我記不清他當時還說了什麼,隻記得他當着帝神之城所有族人的面,指着我娘,說她是妖靈,就是她害死了我父親和那些無辜的族人。那些失去親人的族人對我娘充滿了仇恨,當時就要殺死她,我害怕極了,拼命趴在她身上大哭,不讓那些人靠近她,後來有一位族中的長老對鈎吻說了什麼,鈎吻的臉色像冰一樣冷,但還是命人将我和我娘帶回了我們的家,但派了四個身強力壯的族人看守,不許我們自由出入。從那一刻起,我和娘在帝神之城,就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啊,冰冷黑暗的石屋,冰冷發臭的飯菜,還有母親永遠不幹的冰冷的眼淚。她最最好看的那雙眼睛,就是在那一年,徹底的壞了。
我不記得到底過了多久的時間,忽然有一天,那幾個看守我們的族人突然闖進屋裡,把我和我娘從屋子裡拖出去,一直拖到城中心的那座祭台上,祭台下面都是帝神之城的族人,他們指着我和我娘,議論紛紛。在這樣驟然亮得刺眼的光明裡,我才忽然看見,原來我最愛的母親,已經骨瘦如柴長發稀疏,那雙曾經明亮勝過冰晶的眼睛,紅腫潰爛,再也沒有一點當年的模樣。那一刻,我的心裡,什麼都不再有,隻有恨,隻有恨!
我聽不清下面的人在說什麼,隻能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看我和我娘的表情,就像在看兩個惡魔。然後,我終于又看到了大祭司,這麼久的時間,他卻好像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冷酷陰郁,他站在我們面前,說我們是魔,是妖邪,因為我們的到來,葬送了我爹爹和衆多族人的性命,那一次他念着我是我爹爹唯一的骨血沒有忍心除掉我們,結果釀成了更為可怕的後果,那就是,自從我爹爹死在熊爪之下以後,帝神之城的三皇靈祉,竟然漸漸失去靈力,種下去的糧食和植物,不再抽枝發芽,而是像很久以前那個可怕的傳說一樣,枯萎僵硬,帝神之城,千年之後,再一次草木不生。所以這一次,大祭司絕不會再手軟,他要在這座曾經血祭三皇的祭台上,用我們母子兩人邪惡的血,來重新澆鑄帝神之城的圖騰,希望就此驅逐惡靈,令福祉重生。
我們不是大祭司,就算是死,也不配享有大祭司割腕流血的祭禮,等待我們的,是用利斧先砍掉四肢,然後剜出眼睛,割去舌頭,最後砍掉腦袋,這樣,才算完成了驅魔的祭禮。他們來拖我娘上禮台,我娘跪在鈎吻腳下,拉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他放過我,說不管怎樣,我都是我爹唯一的骨肉。大祭司冷冷的看着她,不為所動,看着那張曾經美麗現在卻已面目全非的臉在他腳下嚎哭哀求,等着強壯的族人來把她拖走。我走上去,拉開伏倒在他腳下的娘,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我現在不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殺了我和我唯一的親人,但隻要你還活着,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你血債血償。說完這句話,我就向着已經準備好的屠場走去,我娘在我身後,聲嘶力竭的喊我的名字,但我不能回頭,我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救不了我自己的母親,但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不是膽小鬼,我不怕死!
劊子手把我按在冰冷的石台上,我聽見他舉起斧子的聲音,知道他要對我動手,但不知道先從身上脫離的是哪一條手臂或者大腿,我的皮膚甚至感受到了那種細微的風,在我的左臂處,我咬牙等着左手從身上落下,那一瞬間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絕望到極處,反而無可畏懼。可是,那道尖銳冰冷的風卻忽然停住,沒有撕開我的骨頭和肉,我很奇怪,回頭去看,就看見了一個穿着藍色衣衫的人,手裡握着一柄雪亮的長劍,劍尖輕輕挑在劊子手的斧刃上,看起來随時都會被斧子砍斷,可無論劊子手怎樣使勁,那柄劍的劍刃都沒有斷,然後就隻見到薄薄的劍刃一翻,那柄鬼頭的長斧就那樣輕飄飄的飛了出去。
清漣這半天聽得雙眼圓睜,鼻尖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手指死死抓着軒轅承的手,似乎這樣就能保護當年那個隻有七歲的小阿承。聽見軒轅承說那個藍衣的人用劍挑飛了劊子手的斧子,才終于長長出了一口氣,手指放松,胸口起伏道:“一定是你師父聿陵真人,對不對?”
軒轅承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卻見手上被她掐得又紅又紫,清漣此時也看見了,怯怯看了軒轅承一眼,忙用小手去替他揉。軒轅承露出一絲溫柔笑意,一句也不責怪她,隻是輕輕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柔聲道:“你猜的不錯,那個人,的确是我的師尊,聿陵真人。”
師尊從劊子手的斧下救下了我,伸手把我扶起來,轉身面對大祭司鈎吻。
鈎吻問:“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