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葉陽晨還不隻是行路慢,他根本沒有直接取道來西關,而是先回了中安郡。他這個人極為看重孝道,自京城發榜得知自己高中的消息後,便想着要先把自己中狀元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自己的授業恩師和父母。而且路過中安郡卻不回家,也沒有這個道理。
葉陽晨并非不思念慕瑤,是想着既然等了那麼多年,盼了那麼多年,也就不差這最後幾天了。此刻,他最想做的是,叩見父母,拜谒師父,讓他的家人引以為傲。
葉陽晨不便帶着随行官兵進入澤清山,一來官府一直想舉兵剿匪,他不能讓官兵知道進入澤清山的路。二來時局昏暗,如果讓一些奸佞知道自己是土匪出身,恐怕會以此大做文章。葉陽晨雖不懼怕那些奸臣,但他卻怕連累林慕瑤和她的家人。畢竟林慕瑤的父親是西關道刺史,如果被人編造一個通匪罪,林遠峰即使不被砍頭,也會有牢獄之災。所以那一夜葉陽晨脫下官服便偷偷走了,隻給随行官兵留下一封信,說自己去辦點事,幾日就回。
葉陽晨到了澤清山,先直接去了玉瓊潭。他來到仁淵師父竹屋,腳剛邁進院子,便見到了師母黃氏。
葉陽晨難得雀躍,握住黃氏的手道:“師母,我中了狀元啦。”
黃氏亮眼一笑,“真的?好小子,你師父在屋裡,快去告訴他,也讓他高興高興。”
葉陽晨快步跑進仁淵的書房,臉上依舊挂着喜悅,但看見師父的那一刻,他還是快速止住跑着的腳步,整個人也瞬間穩重了許多。
葉陽晨走到師父跟前,跪拜道:“師父,本次科考,徒兒僥幸得中,感謝您多年的教誨之恩。”
仁淵依舊繃着臉,并未放下手上的書,“聽到了,你在院子裡大吼大叫的,全天下估計都能聽到。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是毛毛躁躁的,心裡一點藏不住事。”
“師父教訓的是,是徒兒輕浮了。”
這時,一旁的黃氏看不下去了,“淵哥,孩子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興沖沖地來與你分享喜事,你不說表揚兩句,還那麼兇地訓他?”
經黃師母這麼一說,仁淵的臉色稍稍柔和了些,但嘴裡依舊不忘了訓斥葉陽晨,“你中了狀元隻能證明這幾年你勤奮努力,學得還可以。當然,你更不能以博取功名為榮,以升堂做官為樂。為師早就與你說過,治學為學才是王道,為國為民方顯風骨。”
“本來我隻想讓你單純鑽研學問,而且為學也不是一定要走功名之路的,但你堅持要去,為師也不便多加阻攔。但為師之所以同意你進京趕考是有一個條件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身居廟堂可以為國赴難,為民請命。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希榮慕寵、貪戀榮華,那麼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絕無戲言!”
說完,仁淵長籲一口氣,然後輕聲道:“雖然我早已是一介草民,但位卑未敢忘憂國……”
葉陽晨眼神凝住,态度虛心地聽着師父說。
記得剛剛拜仁淵為師時,葉陽晨最頭疼師父給自己說這些大道理。後來日子久了,他也習慣了,也懂得了師父的苦心,也就不再煩師父說這些話了。那時候,葉陽晨無論是犯了錯,還是取得了成就,仁淵都會“教訓”他幾句。葉陽晨不成器時,仁淵恨鐵不成鋼,而葉陽晨成功時,仁淵又怕他飄飄然後走歪了路。
到了如今,葉陽晨真的能聽得進去仁淵說的那些道理了。這也許是因為葉陽晨對師父的尊重,也許是他讀萬卷書後明白了聖人之理,也許就隻是因為葉陽晨的血液裡早已流淌着愛國的信念,而葉陽晨的愛國心愛國魂大多是由仁淵一點一滴鑄造的。
良久,葉陽晨應聲答道:“是的師父,徒兒将謹記“苟利國家,不求富貴”的信條,不敢有一刻忘記。”
見葉陽晨能體會自己的用心良苦,仁淵的臉色更加和暖了些。
屋裡短暫無聲,黃氏見仁淵不再繼續說教訓的話了,便連忙上前道:“師兄,你快讓孩子起來說話啊?”
仁淵沒有說話,點頭算是默認。
黃氏把葉陽晨扶起來,“小晨,快起來。”
葉陽晨站起來,看着師父傻笑着。
仁淵依舊面無表情道:“你這次回來能待幾日啊?”
“師父,大概七日左右吧,我先在這裡陪您住幾日,然後我再回山寨。朝廷已官封我為楚州長史,我不能在家待太久了。”
仁淵捋着胡須點點頭,那個官場他再熟悉不過了,人一旦走進去,很多就身不由己了。
黃氏見他們師徒開始和睦說話了,便笑道:“那你們師徒先聊着,我去燒火煮飯。”
仁淵突然叮囑道:“哦,師妹,晚上,把那鹵牛肉切一點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徒兒最喜歡吃這個。
“哦,再把地窖裡的好酒取出一壇來。”
黃氏慈祥笑着,“你就坐着吧,這些事哪用你操心?”
待師母出去,葉陽晨才笑道:“師父,我好久沒有與您對弈了,咱們玩兩局,您也看看徒兒的棋藝有沒有長進?”
仁淵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你拿棋枰來吧?”
他們師徒關系向來如此,有嚴肅嚴厲的時候,也有溫暖溫情的時光。
連下了五局,葉陽晨赢下了兩盤。
仁淵語氣如常,“嗯,是有了一點長進了。”
葉陽晨頑皮一笑,“名師出高徒嘛。”隻要不是在說正事,葉陽晨甚至還敢跟師父開幾句玩笑。
仁淵繃着臉,“我就說你的文章寫的不怎麼樣,原來都是去玩棋去了。”
葉陽晨撓了撓頭,沖着恩師傻笑起來。
仁淵忍不住,嘴角也溢出笑容,他突然話鋒一轉,點評道:“不過你的棋風還是太激進,沉不住氣。”
晚上,葉陽晨陪着師父喝了好多酒。
喝了酒後,仁淵終于沒了平日的嚴厲,語重心長道:“小晨,官場兇險萬分,所以你要時刻小心,切記。我的徒弟我了解,你這個孩子襟懷坦蕩、開口見膽,完全不是那些陰險奸佞之人的對手。”
“還有,若有一天你不喜歡那個官場,不必執念,你大可像師父一樣,辭官為民隐居世外。”
葉陽晨心中感動,原來師父這樣了解着自己。如果不是想得到慕瑤家人的認可,給慕瑤一個名正言順的婚姻,葉陽晨真的甯願在山裡當一輩子土匪。
可是不知為何,葉陽晨聽師父這麼說,他突然反問道:“師父,難道徒兒就不能淨化官場?就不能蕩滌積弊、激濁揚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