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無奈搖了搖頭,夫君頑固的性格,她太熟悉不過了,也便不多勸了。
夜幕降臨,星空閃爍。
葉陽晨突然說道:“爹,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看星星了吧?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總是騎在你的肩膀上看星星,每次我們都要把蒼穹夜空的星星都數一遍,我們才回家。你還給我講很多關于守護星的神話,每個守護神都那麼英烈熱血。”
葉陽天詫異道:“這些你都還記得啊?為父以為你早就忘了呢。”
“我當然記得啊!我爹給我講的故事我一個都不會忘。隻是孩兒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我和爹爹還有機會在一起看星星。”
“兒子,你看,那顆星好亮。”葉陽晨用手指着天空。
“爹,我就要做那顆星的守護神。”
“好小子。”葉陽天寵溺一笑,“你剛剛不是說記得爹給你講的故事嗎?那爹考考你,那個星屬于什麼星座?”
“天秤座。”葉陽晨毫無猶疑地說道。
葉陽天滿臉欣慰,“果然記得啊。”
“那是。”
父子兩人這麼其樂融融地聊着,時間也過得很快。一夜就這樣過去,直至東邊的啟明星亮起,葉陽天依舊摟着兒子的肩膀。
葉陽天問道:“兒子,困不困?”
沒等葉陽晨說話,兩人突然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父子一齊回過頭去看,見仁淵走了出來。
仁淵面無表情,“你們父子還真執着,都進來吧。”
葉陽天領着葉陽晨進了屋,每個人都沒再提拜師的事,用過早飯,屋子裡所有人依舊沉默着。良久,仁淵才勉強道:“罷了,留下試試吧,如果不行再帶回去。”
話音一落,葉陽天喜笑顔開,“謝謝仁淵師父。”說完他又看向兒子,“小晨,快謝謝師父。”
葉陽晨跪地叩頭,“謝謝師父。”
仁淵一擺手,“先别說這些了,現在還不必叫師父。”
葉陽天沒有再多勸,他再次對仁淵表示感謝後,便說要離開了。仁淵仍然沒有半分客氣,隻是默許點了點頭。
臨走時,葉陽天叮囑兒子要好好學習,好好聽師父的話,然後一個人回了長風寨。
送走父親後,葉陽晨來到仁淵的書房,見仁淵正躺在竹椅上看書,他走到仁淵跟前,怕吵到仁淵,于是輕聲道:“師父,我們什麼時候授課啊?”
仁淵并不看葉陽晨,“不急。還有,我現在還不算是你師父,你不必叫我。”
葉陽晨自尊心極強,不免有些尴尬。
仁淵合上書,鄭重問道:“我來問你,你為什麼拜我為師?”
被仁淵突然這麼問,葉陽晨心一顫,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很怕自己回答錯了惹得仁淵發怒。
仁淵以為葉陽晨是沒有聽懂自己的話,繼續追問:“換言之,你為什麼求學?這個很重要。”
葉陽晨心想:“這該怎麼答呢?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博取功名後娶老婆。如果自己真這麼回答,仁淵大概會把自己轟出去吧。”這個問題不得不回答,可他一時又不想到更好的答案。
“你是為了考取功名?然後封官蔭爵?”仁淵故意給葉陽晨挖了個坑。
“不是的。”葉陽晨再笨也知道為名為利而讀書會辱沒讀書人的氣節,于是他想了想說道,“為了自己更好地了解這個世界。” 在葉陽晨的認知裡,讀書人知識淵博,自然會比沒文化的人了解這個世界更多,他覺得自己這麼回答總沒有錯。
有那麼一瞬間,葉陽晨很想說以文安邦,但是話到嘴邊,他卻不敢厚着臉皮那樣說。那時的葉陽晨心知自己都沒有想在學術上有多深的造詣,更談不上有以文治國的想法了。
葉陽天從小便教育葉陽晨做人要光明磊落,雖然在拜仁淵為師這件事上,葉陽晨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卻不願把謊話說得過大。與讀書相比,他還是更喜歡鑽研武學,并以武鋤強扶弱。
仁淵皺了皺眉,他對葉陽晨的這個回答不是特别滿意,“為了更好地了解這個世間的一切而去求知,這本無可厚非,而且為了這個目标而求學,總比為了功名利祿強上太多。可這樣的格局還是稍稍小了,按你所說,你的求知是局限在自己的思維裡的,卻沒有想過改變這個世界。”
葉陽晨想方設法找補,“師父,我也想過用知識改變世界的,不是要先了解這個世界,然後再去改變世界嗎?”
仁淵淡淡追問:“那你說說,你要怎麼改變?”
葉陽晨心中忐忑,他覺得自己真不該接仁淵的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葉陽晨隻好硬着頭皮道:“師父,這個問題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訴你吧。”
仁淵眼裡有一絲絲失落,然後那張臉又變得霜寒。
葉陽晨面露慚色,轉而問道:“那師父,你當初為了什麼而治學的呢?”
仁淵怔住了,不是葉陽晨問起,他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年少時的夢想了。他神色一時黯淡了些,思緒也陷入了回憶中。
良久,仁淵見葉陽晨的眼睛還望着自己,他才輕聲道:“當初是希望創造一個風清氣正的理想社會。”
葉陽晨剛想問仁淵有沒有實現這個理想,可他想起父親跟自己提過,仁淵是不滿時局黑暗才隐居于此,話到嘴邊,他沒有再問,也無需再問。
仁淵輕歎了口氣,繼續道:“文官不愛财,武将不惜死,則天下太平。而如今朝局黑暗,文人亦少有風骨,可悲可歎。倘若文人身上沒有了剛正不阿,沒有了謙卑淡泊,也沒有了憂國憂民和凜然不屈,那麼國運危殆之時,誰能成為國家的脊梁?”
聽仁淵那麼說,葉陽晨突然覺得天下的文人都有一個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酸腐”。之前葉陽晨不愛學習,就是覺得父親為山寨請來的西席甚是迂腐,他實在聽不下去。葉陽晨是上古戰神赤骁轉世,自然天資英奇,他聽那個教書先生講的話很多都是理論脫離實際,不知變通的,自然無法信服。
第二次令葉陽晨覺得文人迂腐,就是西關道的林遠峰。若不是他信奉科舉功名才是正途,自己和慕瑤的阻礙也許就會少許多了。
這一次拜仁淵為師,仁淵上來就講了一大篇為國為民的大道理,當時的葉陽晨自然聽不進心。剛剛仁淵有感而發時,葉陽晨就在心裡腹诽:“一個人可以改變國運危殆嗎?一個人可以力挽狂瀾嗎?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成為什麼國家脊梁,要是一個人用脊梁托起一個國家,那麼他的脊梁早就斷了。”當時的葉陽晨還不知“敢為天下先”這句話,也不明白“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的意思,更不知其實豐國已有衛忠海這樣的忠臣為過赴死。一個人也是可以成為國家的脊梁的,隻是那時的葉陽晨不知道罷了。
不過,後面的日子,葉陽晨才發現,第一天仁淵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并不是迂腐,而是對理想和信仰的執念。隻是那時的葉陽晨還生活在澤清山這個“世外桃源”之中,根本無法感受到仁淵說的什麼朝局黑暗,自然也就不明白流淌在仁淵血液中“去濁揚清淨風尚”的家國情懷。
見葉陽晨一臉懵懂,仁淵眉頭也不禁皺了皺,“我今天說的話你可能不太懂,但一定要牢記在心。”
葉陽晨連連點頭,“我記下了。”
仁淵對葉陽晨直白說道:“我本無心收徒弟,既然汝父苦苦相求,我們就姑且試一試有沒有師徒的緣分。我們先不用行拜師禮,如果你不成器的話,還是要離開的。”
仁淵時時擺出跟自己“劃清界限”的樣子,葉陽晨尴尬得不知該怎麼回答,隻能躬身應是。
還沒開始傳道授業,葉陽晨便感覺被仁淵潑了一盆又一盆涼水,他覺得這個仁淵比當初的楚宗師父還不好打交道。仁淵不輕易動怒,但常常不苟言笑。雖然說話時的語氣溫和居多,但話的内容卻如扔刀子,處處透着冷漠和寒意。如果說楚宗像是鐵石,相處時,觸則疼痛,那麼仁淵便如沙袋,軟綿無力,讓人無計可施。就是過了很久之後,葉陽晨也找不到與仁淵和諧相處之道。
盡管仁淵很難相處,但師母黃氏卻和藹可親,這也是日後葉陽晨面對日複一日枯燥學業時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