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水瑤宮,千裡聞哀。
宮徒皆系喪服,悼念那位年輕的長老。
四方來悼,舉宮上下,皆是泣音。
花影重重,夏境之中,蟬鳴不斷。
往常覺得這般意境别有一番風味,隻是現在,沈洛憐隻覺得心頭煩悶得厲害。
她蜷縮在床上,抱緊身體,感覺遍體惡寒,可這裡明明是夏境,是鏡水瑤宮最溫暖的地方。
她想,若是阿姐在就好了,阿姐在,就會抱着她,告訴她不用怕冷,一切都有阿姐。
可外面的哀悼聲實在太大了,沈洛憐把頭深深埋下去,還是覺得吵的不行。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見什麼都煩。
門外傳來腳步聲,進來的是一個男人,發髻已經出現了斑白的發絲了,是沈千城。
沈千城靜默地看着小女兒,看着她把十指深深地埋進發絲裡,心中酸澀再也抑制不住。
“阿憐……”
聽到這個稱呼沈洛憐近乎迅速地擡起頭,她睜大了的杏眼還挂着殘留的眼淚,不知是什麼時候落下的,還是說一直就沒停過。
在看到沈千城的一瞬時,她眼裡的光漸漸暗淡,同時一種莫名的委屈與壓抑已久的悲傷終于沖出來了。
“阿爹……”她緊緊抱着沈千城,把頭埋進他的懷裡,“阿姐她,她死了……”
沈千城微微戰栗,溫厚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頭:“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沈洛憐在父親的懷抱裡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着,眼眸裡蓄滿的淚水讓她根本看不到外界。
“如果我當時去得早一點就好了,再早一點,再早一點就好了……”她緊緊攥着手,“再早一點我就能抓到她了,阿姐就不用孤立無援了……”
沈千城深深地閉了一下眼,慢慢蹲下來與沈洛憐平視,他盡量穩住聲音:“阿憐,這不是你的錯,知道了嗎?你阿姐也不會覺得這是你的錯,我們都沒怪你。”
沈洛憐哭得太難過了,她失去了她的姐姐,或許隻有這時候,她才清晰地認識到,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是從此與一個人再也不見,随着時間的推移,沈洛桐留下來的印記隻會越來越少,直至她徹底被人遺忘,像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我甚至,連她的屍體都帶不回來。”
沈洛桐死在萬鬼崖,聽說是被兩個不知行蹤的神秘人聯手重傷打下崖去的。
萬鬼崖下怨氣彌天,沒有人可以從崖下生還,自古以來都是人界處置犯人的地方。
沈洛桐瀕死之際墜崖,等于連個屍身都保不了。
原本再過幾日,沈洛憐就要大婚了。
沈洛桐想陪她出宮采買些珍玩,不想卻是永别。
她死在妹妹大婚之前,死在妹妹的面前。
沈洛憐終其一生恐怕都忘不了,在她慌慌張張趕到萬鬼崖時,就看到了姐姐墜入懸崖的一幕。
她去遲了,連她的手都沒抓到。
她想,阿姐一定很冷,是的,萬鬼崖一定是冷的。
“阿憐本來是想一并跳下去的,”秦霜望着窗外,銀色的發髻上,帶了一朵白色的菊花,“但是她父親攔住了她。”
談韶三人立在秦霜身後,他們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着秦霜說。
“阿桐死前,放出了求救信号,那時師兄本在與我對弈,看到後,幾乎是瞬間消失。”她輕聲地回憶當天,“可惜遲了。”
沈洛桐還是死了,殺了她的人也逃之夭夭。
秦霜聲音裡的悲傷慢慢落進碎陽裡,悄無聲息。
“師祖,節哀。”談韶忍不住輕聲道。
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走了。
沈洛桐待他縱是千般提防,卻從未想過要害他。
他們雖沒有師徒情分,但談韶仍敬她為人。
秦霜在窗邊靜默一會兒,才轉身回眸。
“有一件事情阿憐并不知道,在她暈了以後,師兄曾下萬鬼崖,想尋阿桐。”
!
三人一驚,萬鬼崖自古以來生人不存,縱使在人界關于沈千城的傳說很多,雖說沈千城比肩天帝魔尊都不在話下,但萬鬼崖本就是生人禁忌,沈千城怎麼敢的?
就為了,崖下必死的女兒嗎?
“隻是萬鬼崖死怨之氣過重 ,縱使師兄靈光護體也未能到達崖底,還身負重傷,”秦霜眼眸微微垂下,“阿桐的身手我知曉,能殺了她的人,實力定然不容小觑,如今宮中已經沒了一個長老,師兄也身負重傷,而我們的敵人還尚未分明,因此,召你們回來,一是擔憂你們的安危,二是護衛宮門之需。”
“弟子明白。”三人正色道。
秦霜走到桌邊坐下,接着說:“阿憐與阿桐自幼感情很深,我怕她一時沖動想不開,這幾日池還在天界處理事情沒有回來,你們多看着點她。”
“是。”
似乎是反應到什麼,談韶微微擡眼望向秦霜,小心試探:“師祖您是有什麼打算了嗎?”
秦霜微微點頭:“這幾日發生的事總讓我心神不甯,我有些事情要查,要出宮一段時間。”
果然。
談韶心下了然,便聽到江尋在一旁道:“長老放心,師祖那邊,我與師尊也會留意。”
秦霜頓了頓,道:“你師尊那,你就先不要與他說你師祖重傷之事了。”
江尋擡眸,不帶感情的眸子裡摻了半分疑惑。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師尊知道了,隻會關心則亂。”
聞言,江尋垂下眼:“是。”
從秦霜殿裡出來,談韶還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覺。
他一眼望去便看到台階下立着的莫問。
像是很久沒見一般,莫問還是沒有變,從骨子裡透出的溫厚一樣。
餘光間身旁的人腳步立刻加快了。
江尋向莫問走過去,莫問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望着江尋。
談韶站在高台上望着他們,心口的郁氣還在微微作祟。
曹空輕輕撞了下他的胳膊,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