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無法在精神層面感知到安全感,可能會選擇依靠親密的肢體接觸來确認其存在,并汲取,從而填補心理上的缺失感。
花灑熱水澆下,聞渡閉眸放緩呼吸,水由頭淌至腳,溫熱在空氣裡幾秒間能化作冬日的寒意,他忽然睜開眼,伸手抹掉磨砂玻璃表面染上的水霧,一次、兩次、三次……不厭其煩。
他想做些什麼來轉移注意力,結果證明是徒勞,而多次回想那些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知識點,已然不能達到最佳效果。
他需要再記一些新的知識點。
不,做題也是一個好辦法。
聞渡是行動派,想通後他立即關掉花灑,套上睡衣,踩着涼拖離開,邊擦幹頭發,邊取下吹風機,站在盥洗盆前吹頭發。
幾分鐘後,聞渡的收好吹風機,正準備刷牙,卻愣了愣。
鏡中的少年頭發半幹,發質柔軟,軟塌塌地緊貼頭皮,目光向下,樣貌仍是他所熟悉的,隻是那漆黑的雙眼可真像一滴濃稠的墨,在某時某刻暈開,污染了那張臉。
他擡手拭鏡面,那雙眼跟着眨了眨,仍舊沒變化。
有時候,橡皮擦都未必能擦幹淨鉛筆遺留的痕迹,複舊如初。
系統無聊之際,繞着卧室轉圈圈,一陣暈頭轉向後又在半空嗖地摔入被褥裡。
聞渡開門,擡眼就撞見系統從空中摔下。他見慣了這場景,倒也沒上前關心系統會不會因此報廢。
系統頭冒金星,緩了過來後,扇動翅膀飛至他身旁,狗腿道:“親,半分鐘前,這邊檢測到你的心情波動值頻繁,并且數值高于平常,剛剛是發生什麼了嗎?”
聞渡避開它的問題,“那是什麼東西?”
聽上去不像什麼好東西。
“新功能~”
系統很喜歡局裡剛發布的新功能,神氣道:“用來實時監測的宿主的心情起伏,這樣我們就可以根據宿主的心情變化,為宿主進行合适的疏導。”
聞渡忽略它歡快的語調,蹙眉問:“怎麼關掉?”
“為什麼要關掉?!”
好不容易得來一個新東西,系統新奇的不得了,這些天更是專門回局裡學習如何正确使用這項新功能,剛學成就給宿主申請到了名額,限額呢!它都準備好被聞渡大誇特誇來着……
它委屈巴巴,又要掉眼淚,聞渡算是被它上次的仿真眼淚整怕了,連抽四五張抽紙各塞進系統的左右手裡。
“我會感覺到被冒犯。”
聞渡與它保持安全距離,循循善誘:“這是新功能吧?還在測試階段?你去反映問題有沒有獎勵?”
系統還真被他誘惑到,“……好像有。”
他滿意道:“那你可得快點上報反映,晚了說不好會有其他系統搶先一步。”
“你說得對!”
系統切換星星眼,瞬間消失在空中。
聞渡舒了口氣,如果溫寄眠也有這麼好騙就好了……
但不太可能,溫寄眠不是笨蛋。
聞渡照例刷題,到點上床睡覺,在鬧鈴響時起床,他的腦子一卡一卡地恢複運作,每天雷打不動且怨氣滿滿地進行洗漱,待溫水拍打在臉上,他才清醒點。
他沒那麼狠,在大冷天拿冷水撲臉。
今天也許溫寄眠不會來了。
在出房門前,聞渡是這樣想的。
但事實多次證明,他無法精準猜到溫寄眠的心思。
這次也不例外。
客廳裡,溫寄眠又跟他爸聊上了。
這是自溫寄眠等他上學以來,時有的事情。
聞父越看越覺得溫寄眠身上那件外套熟悉,跟人聊了半天,腦子終于有了相關的記憶,“還真是巧,你身上這件外套,我們家小渡也有同款!”
末了,轉頭問聞渡:“小渡,你說是不是?”
聞渡:“……”
這可不就是他的嘛。
“嗯。”
聞渡還是回答了他爸。
溫寄眠笑而不語,目光所及是剛從出來的聞渡,他投來的挑釁眼神,擺明了他不改的态度。
他用不歸還衣服的方式表達生氣。
但對聞渡根本毫無實質性傷害。
“……”
聞渡裝作沒看見,徑自走向餐桌。
高中時期,聞渡的穿衣風格在極大程度上受到溫寄眠的影響,偏愛明亮的顔色,于是他将黑白灰扔在衣櫃角落裡,再無問津。但剛來的當天,聞渡又把它們翻了出來,替換掉挂着的那些。
那件紅色的棉服更适合溫寄眠。
聞渡客觀評價。
不僅僅是紅色,所有鮮豔的色調出現在他身上都是錦上添花。
也許這個人天生就應該熱烈,明亮如恒古不滅的白晝。
他們倆照常一并用早餐,然後去上學。
溫寄眠熬到半宿才睡,睜眼閉眼就是聞渡說的避嫌,他們之間有什麼特别關系是需要避嫌的?别人誤會了,他們就得退步嗎?憑什麼?
他一個勁地往同一個死胡同鑽,結果是越鑽越氣。
溫寄眠落後聞渡,忿忿想那些破事。片刻,他跑上前,長臂一伸,攔住聞渡的去路,“聞渡,周末一起學習。”
“周末我有事。”
聞渡決心保持距離,步伐往後稍退。
溫寄眠眉頭瞬間擰緊:“什麼事?”
“一點私事。”
“……”
眼前眉目冷峻至極的人與他所認識的聞渡人影重疊,心裡巨大的落差感險些要再次把溫寄眠吞沒,有的人事無巨細的報備,有的人連敷衍都明顯。
偏偏不湊巧,這倆是一個人。
“好,我聽你的話。”
他一字一頓道:“避、嫌。”
溫寄眠想一出是一出,聞渡習慣了,但轉瞬他仿佛有些受不住地躲開對方猶如鋒芒的目光,他什麼都能習慣,也什麼都不能習慣。
他習慣不了溫寄眠忍讓退步的姿态。
不應該是這樣。
這句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卻從來不伴随答案回到他的腦海裡。
聞渡不着痕迹側目看身側,不吵不鬧,把他的沉默學了個盡的溫寄眠,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說不定他還真是個啞巴。
大腦禁止他毫無意義地剖析那些上輩子從未發現過的細節,既是因為趨吉避兇,也是因為他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結局。
假定那些都在上輩子發生過,結局走向不還是不盡人意?
他是被放棄的那一個,沒必要思考這過程中,溫寄眠是否曾權衡利弊,猶豫不決過。
要不然,就有些可笑了。
聞渡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