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風要比白天冷,地上兩道影子被拉得斜長,他們自走出電影院後一路保持沉默,溫寄眠忽然發現沉默安靜從那一天起成了他們之間的底色。
他不喜歡。
而且很讨厭。
溫寄眠眼睑下垂,心緒雜亂成一團結,剪斷于事無補,可要解開卻也找不到線頭。他往聞渡那邊靠,手臂碰在一起,腳下伸展的影子交疊在一塊兒。
聞渡用餘光看溫寄眠,沒說話,默默拉開距離,可對方不樂意,又黏了過去,好幾次拉鋸之後,以聞渡放棄抵抗收場。
他們像被強迫挨在一起的木偶,每走一步手臂都少不了磕磕撞撞,可避不開,操縱木偶的線全都掌控在溫寄眠手裡。
他們漫無目的走了十幾分鐘。
“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聞渡駐步,打破凝滞的氛圍。
快十點半了,他得在十一點之前回到家。
“聞渡。”
溫寄眠往前跨一步,轉身面對聞渡,對方隻比他高一點點,他的目光平視過去,想捕捉對方漆黑眼眸下的情緒。
“你在疏遠我,為什麼?”
他的脾氣是公認的不好,可此刻他罕見的平靜,但也可能是憋着怒氣下的平靜表面。
聞渡任他目光灼灼,“我沒有。”
溫寄眠笃定道:“你有。”
“好,我有。”
“……”
溫寄眠笑了一聲,意味不明,但在聞渡看來像是氣的,他加重語氣問:“為什麼?”
溫寄眠在某種時刻語氣銳利得令人下意識趨利避害,避開直來的鋒芒。當下,最簡單的方法便是順他毛,或者實話實說,鬧了個幹淨。
假如是在今天之前,聞渡絕對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我想好好學習。”
這可真的是能再三再四拿來利用的理由。
聞渡直視回去,他不是真的十六歲,他見過世界的五彩斑斓,能面不改色地撒謊,但這些謊也有缺點,每次的借口都很爛。
借口爛到大學室友屢次調侃他。
“跟我在一塊兒,你就不能好好學習?”
溫寄眠面含愠色,質問聞渡。
他一個年級第一,對方不想着多跟他親近親近,找他講題、借筆記,反而是要疏遠他,要說對方沒有一點是因為心裡有怨氣他才不信!
聞渡懊惱那破借口,“不是。”
他還沒想好怎麼揭過那句話,溫寄眠的下一句話不期然落在耳畔,“那你是覺得我脾氣爛?”
他的語氣帶有幾分煩悶,眼眸在光亮裡黑得純粹。
溫寄眠清楚自己的脾氣,沒什麼人能受得了,至今他身邊的朋友隻有陸堯,這還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而程也純屬是今年腦子抽了風硬要往他邊上湊。
聞渡回答他:“不是。”
“你就隻會說不是嗎?”
溫寄眠氣勢洶洶走上前,逼近他。
聞渡後退,“……不是。”
他知道他應該像以前一樣跟對方相處,這樣能省去很多跟溫寄眠相關的麻煩,但是他不會了。
是真的不會了。
隔着漫長歲月,隔着那麼遙遠且難以跨越的距離,他甚至有時候驚覺十八歲以前的自己是模糊的。
聞渡不是鋸了嘴的葫蘆,但這在溫寄眠看來,兩者也沒差了,他捂臉深吸一口氣,冷風吹僵的臉因為有了點暖意而變軟了。他放下手問:“你想考哪所大學?”
“……我還沒想好。”
聞渡心中警鈴作響。
上輩子,他們約定上同一所大學是在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前,可現在時間卻提早了大半年,聞渡内心慌了一瞬間,但很快就鎮靜下來。
他問:“你還是想去S大?”
“對,你想不想和我一樣去S大?”
聞渡還記得他想報考S大的事,這在很大程度上安撫到溫寄眠,他眉眼舒展:“還有一年半的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努力。”
熟悉的話仿佛一下子給聞渡拽進了夏天的悶熱裡,耳邊嗡嗡嗡響,眼前是過去與現在的交織,他聽不清周邊的聲音,唯有左胸口溫熱有力的心跳聲不變。
慢慢的,在他對面的兩個溫寄眠疊成一個人,在眼前逐漸清晰明亮。
聞渡沒什麼好糾結的,他說出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答案:“好。”
時間點提前很正常,他高二下學期不會在川和,大差不差,在高二上學期期末之前,作下約定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合理。
因為聞渡的一聲“好”,溫寄眠内心萦繞不散的陰霾一掃而盡,邁向回家的步伐都透出藏不住的歡快。
“去哪了?”
坐在沙發上須發斑白的老人視線投過去,不過是簡短的三個字經他的口說出,不怒自威。
“和朋友出去玩了。”
溫寄眠不由地斂住神情,變得拘謹,他朝沙發的方向走。
溫老爺子略微颔首,他對溫寄眠在外交朋友沒有意見,但溫寄眠要是跟某些不三不四的人玩那可不行。上次他就聽說李家、劉家和别家的,有幾個混不吝的進了警察局。
他的聲音蒼老而有力,“别學你爸,在外頭鬼混。”
“好的,爺爺。”
溫寄眠在溫老爺子面前一向恭敬乖巧,他明白對溫老爺子來說,擺正态度比說百來句話都好使。
溫老爺子又問:“我聽管家說,你把小也一個人丢家裡?”
“……”
在抛下人走之前,溫寄眠早已預料到将會面對怎樣的場景,無非是程也找他爺爺委屈訴說,打小報告,這是對方從小到大慣用的方式。
毫無新意,但總能惡心到他。
他承認:“是。”
“溫寄眠,你瞧瞧你這像話嗎?把客人丢在一邊,自己跑出去玩,你的禮儀都學哪去了?”
溫老爺子臉氣得直竄紅,咳了好幾聲。
近些年,溫老爺子腿腳不便用上了拐杖,彼時拐杖在地闆上急促敲撞,每一聲都落在溫寄眠的心口,他的睫毛顫了下,“抱歉。”
“這話你應該跟小也說。”
“……”
溫寄眠低頭一言不發,放在身旁的手,五指攥緊,凸起的骨節仿佛在描述他心中的風暴。
要他跟程也道歉,世界末日來了都不可能。
溫老爺子扶額,見自家孫子跟座石像似的杵在那,索性揮了揮手,“行了,早點睡吧。”
“我送您回房間。”
溫寄眠即刻站起來,走過去扶溫老爺子。
溫老爺子的作息規律,一向是在晚上八點入睡,如若不是為了等溫寄眠回來,這個點早該在房間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