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迦宜很明顯地怔愣住,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擡眼瞟見有道人影靠向這邊,是個穿灰色運動裝的年輕男人,亞洲面孔,娃娃臉,看模樣大概二十歲出頭。
男人直奔程知阙而來,開始像是還不太确定,直到走近看清長相才安心,朗聲說:“阙哥,還真是你!”
付迦宜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程知阙,他面色如常,分辨不出悲喜,淡淡對男人說:“不好好留在巴黎工作,怎麼有空來馬賽了?”
“我離職了,剛交接完不久。前陣子聽淼哥說,你近期會去馬賽,我想着來這邊瞧瞧,萬一能碰到你那就再好不過了。”話剛說完,男人扭頭看付迦宜,擠眉弄眼地說,“阙哥,不介紹一下?”
程知阙顯然認為兩人沒有深入認識的必要,言簡意赅:“付迦宜。”
突然被點名,付迦宜理了理混沌思緒,朝對方微微颔首,聽他自我介紹——莊甯,在法留學的中國人,畢業不到兩年,目前打算在馬賽常駐,是這家酒館的老闆。
程知阙出聲打斷莊甯自來熟的長篇大論,讓莊甯先走,尋一處僻靜的位置等他過來,又囑咐付迦宜:“在這等我一會。喝點其他的,别貪杯。”
付迦宜說“好”,看着他們相繼走遠。
她沒再碰那杯酒,喉嚨裡火辣辣的,喝完大半杯蜂蜜檸檬水才壓下去一些。
程知阙和莊甯并排站在弧形折梯的背光處,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付迦宜單手托腮,視線略過膚色各異的男男女女,放眼打量程知阙清孑的背影。大概因為喝了點酒,身體有些飄忽,腦子裡反而異常清醒。
她恍然記起很多。
第二次見面他遞來的那件外套;近期他的尊重和各種細緻入微;被剔刺的魚肉和剛剛那句叮囑,他做這些,不是勉強關心,也不是出于對付晟華的讨好。
這種潛移默化的體貼和對症下藥才最有吸引力。
付迦宜一時心亂,收回投出去的目光,跳下高腳椅,想去趟洗手間。
沒等走出去,針織衫衣擺被人輕輕攥住。
穿寬松跨欄背心、皮膚黝黑的小男孩仰頭看她,手裡捧一束鸢尾花,用南法特有的口音問她:“姐姐,買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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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甯來馬賽不到一個月,花掉積攢下來的一部分積蓄,租到半成品裝修的一爿小店,從接管到開業,風風火火忙到現在,壓根沒想到會這麼快遇見程知阙。
時隔大半年,原以為等見面時一定有很多舊要叙,想起過往那些亂七八糟的焦心事,又覺得沒必要再提。
莊甯斟酌片刻,到頭來隻說了一句開場白:“上個月阿姨忌日,我去了勃艮第一趟,趕晚上的火車,到那已經是隔天上午了,可惜沒跟阙哥你碰上。”
程知阙目視窗外,淺聲問:“怎麼突然辭職了?”
“你都不在了,我留下還有什麼意思。淼哥不舍得你當初留下的專利被克魯斯那個背刺佬獨吞,一直守在那,我實在沒法時時刻刻當笑面虎,索性眼不見心不煩,直接走了。”
程知阙從煙盒裡摸出一支煙,按動打火機,低頭點燃,勾唇笑說:“成王敗寇,倒也不至于這麼義憤填膺。”
“踩着好兄弟的肋骨往上爬,這榮譽拿着不燙手麼。”莊甯說,“如果不是當年阿姨病重,你騰不出精力理會這些破事,現在也不會孑然一身。”
程知阙沒接這話茬,問:“身上錢還夠嗎?”
“夠肯定是夠的,大不了平時拮據些,實在不行跟我爸服個軟,啃啃老,沒什麼大問題。”
“我那有張卡,密碼沒變。走的時候留給你。”
“沒事,不用,我自己扛得住。”莊甯粗略算了下,“酒館的地理位置還可以,抛開雜七雜八的成本和手續費,未來應該能盈利。”
程知阙緩聲說:“沒必要為了我一直留在這。法國不想待了,随時可以回國。”
“我是能回去,阙哥,那你呢?”莊甯故作輕松地聳肩,“多一個人,起碼能幫你分擔點事情——不過話說回來,你打算在馬賽待多久?”
“還不确定,看情況。”
莊甯笑說:“那我還能等到你重操舊業那天嗎?”
“錢随時都能再賺。”程知阙随手撣了下煙灰,側身往遠眺,望向手裡捧花的付迦宜,“最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吧台南側設一座小型舞台,沒請駐場歌手,周圍空蕩蕩的,擱一台電子琴和兩把電音吉他。
冷調筒燈照在地面,漚浮泡影,付迦宜半蹲在舞台邊上,正跟一個黑人小孩交流,時不時擡手,将額前碎發纏到耳後,一颦一笑生動明豔。
看到程知阙朝這邊走過來,付迦宜就近扶一根立柱,緩緩站起身,笑着看他,“你回來了。”
酒勁正上頭,她不自知,言語間有不自覺的撒嬌意味。
程知阙微微眯眼,目光由上到下,落在她懷中那束鸢尾花上,“買花了?”
付迦宜點點頭,“你之前教過我,不要随便同情心泛濫,但我想着,經過證實的貧困潦倒應該可以試着幫一下。”
程知阙眼神沉靜下來,挑唇,“做得不錯。”
兩人沒在酒館久留,跟莊甯告完别,準備離開。
長廊狹窄,隻能容一人通過,付迦宜走在最前面,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後的影子愈拉愈遠,腳步頓了下,回頭看程知阙,“怎麼不走了?”
程知阙掀起眼皮,對上她極亮一雙眼睛,“是你走太快了。”
“是嗎?”付迦宜逐步向他靠近,在距離可近可遠的位置停下,“那我……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