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是棟老樓,裝修上了年代,地闆縫隙透出木頭的潮氣,隔音一般,偶爾能聽見樓下一男一女談笑風生,氣氛正好,很像在調情。
付迦宜洗過澡,塗完護膚品和身體乳,換了件厚實的長袖棉質睡袍,到露台俯瞰海景。
她雙手搭在圍欄邊上,思緒飄忽不定,轉念想到半小時前程知阙在門外說的話。
他精準看出她今天自以為掩飾很好的悶悶不樂,問她心情好點了沒。
晚上那會還不懂,為什麼程知阙要大費周章地繞一段路,來舊港這邊留宿。
經過剛剛那麼一遭,荒唐念頭一閃而過——他這麼做或許隻是為了帶她出來散心。
兩間房的露台緊挨在一起,付迦宜忍不住往隔壁看。
紗簾懸在軌道兩端,半遮不遮,大半扇落地窗景一覽無餘。程知阙恰巧從浴室出來,身上裹了條浴巾,肌肉線條緊實,短發淩亂,正滴着水。
他坐在沙發上,偏頭點一支煙,與露台兩點一線,随時有瞧過來的可能。
她呼吸短了半截,指尖發燙,腳步往回挪,條件反射似的轉身就走,直到邁進暖光燈四散的安全區域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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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床的緣故,付迦宜熬到後半夜才勉強睡着,天蒙蒙亮,她倉促瞥幾眼窗外的日出景象,下了樓。
以為自己已經夠早,沒想到程知阙比她還早。
程知阙候在樓梯口,慢悠悠掀起眼皮看她,“昨晚睡得怎麼樣。”
付迦宜說:“還好。”
“瞧你臉色倒不怎麼好。”
她垂了垂眼,目光所及剛好是他柔軟的衣料紋路,“可能昨天趕一天路,有點累到了。”
程知阙掃一眼腕表,見時間還早,問她去不去附近的集市,正趕上周末,那人來人往,挺熱鬧。
付迦宜點點頭,說想去瞧瞧。
他們趕到時,集市剛開始營業,整條街的鋪子,一眼望到頭不到百米,走走停停,貨品琳琅滿目,從頭逛到尾卻要花不少時間。
賣編織首飾和小擺件的攤主大多是衣着樸素的非洲人,為生計所迫,待客頗為熱情。
付迦宜走到一處攤位前,跟老闆娘交流幾句,想把這些全部打包帶走,要付款時,下意識去摸Swift皮的挎包鍊條,結果摸了個空。
剛剛出來得急,那包還在車裡放着,她忘了随身攜帶。
程知阙原本在對面打電話,繞到她身旁,替她解了圍。
他将黑色錢包交到她手裡,示意她随便買什麼,轉頭又避開她,跟聽筒那邊的人講話。
過了三五分鐘,通話結束,程知阙從老闆娘手裡接過沉甸甸的包裝袋,面色和緩地說:“走吧。”
一趟逛下來,付迦宜硬着頭皮,拿他的錢包陸陸續續買了不少東西。
雖說事出有因,但不好意思也的确是真的,“等回去我就把錢還給你。”
程知阙彎起唇角,“不是什麼貴重物件,花不了幾個錢,倒也不必多此一舉。”
“未來免不了要再給你添麻煩,欠賬累到一起,會積少成多。”付迦宜微微一笑,平靜地說,“如果現在不還,以後我想還可能也捋不清了。”
“無所謂積少成多。”程知阙似笑非笑,“比起還錢,我更側重順水推舟的人情交割。”
另一條街有個早市,專供食客吃早餐,馬賽魚湯和可麗餅最具特色,店前排一條長龍,環境嘈雜,煙火氣正濃。
沒來馬賽前,付迦宜對這座城市本不抱任何期待,可奇怪的是,從昨晚到現在,程知阙帶她到過的每個地方都能輕易挑起新鮮感和探索欲。
他似乎很清楚用什麼樣的方式會讓她真正感到放松。
兩人尋一處相對僻靜的位置,面對面落座,點過單,等食物上桌。
付迦宜主動提及剛剛的事:“前段時間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離世,她跟那些攤主一樣,早年間因為膚色過得很拮據。”
既然不要她還錢,作為買單的人,他起碼有“知情權”。
程知阙看她一眼,沒接這話,食指小幅度地輕敲桌沿,忽說:“來我這邊坐。”
付迦宜滿頭霧水,不理解他的用意,猶豫幾秒還是照做。
方角鐵桌噴了顔色不一的油漆,底下圍兩條長凳,一南一北,凳面細窄。
他身旁的位置剛好能多容納一個人,付迦宜坐過去時,膝蓋不小心蹭到他的長褲面料,有些癢。
她手心無意識收縮,虛攥住了空氣。
程知阙說:“看到前面那家古着珠寶店了麼。”
付迦宜尋到正前方的門店,細看發現,剛剛還在擺攤的老闆娘正坐在櫃台内圍數錢。
“舊港是貿易中心,能在這附近做生意的,都有一套自己的産業鍊,由進貨到經銷,中間油水隻多不少,起碼不會像你以為得那麼拮據。”
他說得直白,沒有任何折中和安慰,像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固有印象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判斷,沒必要為此同情心泛濫。
付迦宜好一會都沒出聲。
程知阙看她,“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