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師姐恐吾聽了那些非議吾的言論,心生怨怼,一聲不吭地離開宗門,從此不再回來。”裘弈接話道,“可是如此?”
“你既知曉,怎不做些讓師姐放心的事?”
“吾可以去将他們打服……”
“行了,閉嘴吧。”羅萬劫不指望裘弈嘴裡能蹦出什麼叫人欣慰的話來了,她懷疑自家師父當年就是讓裘弈給氣死的。
上清宗女修多,宗内的景緻被一幫女子整頓得恍若仙境,光是看着就能叫修士心情好。可羅萬劫對着宗内的一片桃粉柳綠,心中卻怎麼都不能松快。
都是粉飾太平罷了。
她俯身,坐在裘弈身邊。
“裘弈。”
“吾在。”
“我,他們,我們這幫修為高的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天賦不足,努力也沒能改變命運,我們最多再撐個三四百年,若還是尋不到升階的法子,陽壽便已走到盡頭。”羅萬劫的聲音難得放輕,既沒有平時的宗主威嚴,也沒有師姐架子。
她略顯疲憊地問:“到時候,若上清宗沒有能扛起宗門的小徒子,這個宗門又能靠誰在修仙界裡說上一句話呢?大家會不會被其他宗門欺負?會不會被惡劣的邪修滅門卻無人相護?我知道如今說這些可能為時尚早,但我既為宗主,就不得不去思考宗門的未來。”
“太清宗有段衍和蕭湘,玄清宗有顧猶在和鄧君回,青雲宗天賦絕頂者更是不計其數,其他幾大宗門也各有各的倚仗。上清宗雖位列‘三清’,可我在宗内數了又數,除師弟外,還真沒有百年之後能與其他宗門大能比肩的存在。”
裘弈突然道:“拂衣師姐可以。”
“李拂衣?”羅萬劫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随便看向落櫻頂的某一處,似是要躲避裘弈可能看過來的視線,将自己眸中難掩的哀愁都藏好,“她的修為也要走到盡頭了,早就開始打算收親傳徒子繼承自己的衣缽。”
裘弈不再說話了,因為除了羅萬劫和李拂衣兩位師姐,他還真記不得宗内還有誰實力上乘。
他……從來不記這些,因為覺得沒有必要。
羅萬劫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道:“你從入門起便不與宗内其他人親近,總是獨來獨往的,這麼些年了,也不收個徒子,整日悶在落櫻頂上。我和李拂衣一緻覺得你不喜歡上清宗,隻是承師父他老人家的恩情,便暫時留在這裡,不過師父去後,你也沒什麼牽挂了,随時可能離開。”
裘弈又突然道:“離了上清宗,吾還能往何處去?”
“哪都行啊,修仙界遼闊無垠,你本事又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羅萬劫聳聳肩,想讓自己緊繃的脊背放松下來。她今日來找裘弈,已經做好了如果撕開表象裘弈就會離開宗門的準備。
但做好了準備,不代表她不緊張。羅萬劫苦笑道:“我真是怕你一走就不回來了。你心裡有什麼事,從不同我講。”
“……”裘弈沉默片刻,心虛似的低聲道,“師姐,吾一直待在落櫻頂,其實是怕萬一哪天出門,回來時得知宗門把吾扔了,不讓吾進山門。”
羅萬劫感覺有點不對勁,她轉頭直勾勾地看向裘弈,詫異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吾除了練劍什麼都不會,不會指點門中徒子,也從來不處理宗門事務。将吾撿回來的師父仙逝後,吾就沒什麼借口留在上清宗了,旁人對吾有異議,吾可以将他們打服,但若是身為宗主的師姐要将吾趕出去,吾……總不能打師姐,隻能離開。”
裘弈的聲音更低了,他垂眸看向自己掌心中的一片櫻花瓣,說道:“吾不想走。”
羅萬劫目瞪口呆地看着裘弈。
“師姐這是何神情?”
“……你第一次對我說這麼一長串話。”羅萬劫怔愣過後,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原來她所擔心的事,也是對方所反向擔心的事。
明明說清楚了便沒有什麼事,卻因為怕知道對方的真實想法而拖了幾百年才知曉對方的擔憂,誰都不肯先捅破那層窗戶紙。如今想想,真是又無奈又好笑。
師姐弟靜靜地在櫻花樹下坐了一會兒,羅萬劫先開口打破沉寂。
“裘弈,修仙界雖然普遍慕強,但單純地強而不受人敬仰的存在,那都是些邪修。”把話說開,羅萬劫徹底放松下來,她向後靠在櫻花樹上,抱臂說道,“你得讓宗門裡的大部分人都認可你這位長老呀,不然等到需要你領導宗門時,你怎麼能讓徒子都真心追随你、擁護你呢?”
裘弈:“吾可以打服……”
羅萬劫面無表情地說道:“以後你但凡再碰上困難就立馬用武力解決,我就先解決你。”
裘弈沉默片刻,腦子裡硬是通了一根筋,他難得懂事地向羅萬劫詢問道:“那吾該如何做呢?”
“如今的修仙界,要論起最受其門人愛戴的高修者,當屬太清宗幽明長老。”羅萬劫用力拍拍裘弈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們都是冰靈根劍修,應當有許多共同話題。師姐這就向太清宗掌門傳一道符信,為你求一個去太清宗向幽明學習如何受門人愛戴的機會。”
聽到“幽明”二字,裘弈神色微微一頓。
有點熟悉的道号,是誰來着?
裘弈正在回想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一名小婧子突然禦符飛來,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宗主宗主!山門外有位一身黑的化神期修士,說自己是太清宗蕭湘,今日登門拜訪,要贈行神長老一枝新雪!”
羅萬劫再次詫異地看向自家師弟,問道:“你同幽明相識?”
裘弈有些茫然地回視自家師姐,他還沒想起來“幽明”是誰。
兩人飛至山門。還未落地,裘弈便看見一片花紅柳綠中立着一道突兀的黑。
對方察覺到了有高修者接近所帶來的威壓,擡眸向他看來,兩人對望的一瞬間,裘弈想起來了。
這是他想要深交的那位道長,名喚蕭湘。
蕭湘率先向上清宗宗主羅萬劫颔首見禮,再轉而看向裘弈。
裘弈以為蕭湘也要向他見禮,于是向蕭湘微微傾身。兩人離得并不遠,他一傾身,頭便湊到了蕭湘跟前。
額上還未被靈力修複的剮蹭因為裘弈膚白的原因而格外醒目,裘弈隻覺得額上被什麼柔軟的事物輕輕掃過,那一直若有似無的刺痛便消失無蹤了。
他擡眼,見那位黑衣道長神色淡淡地收回拂塵,将懷中帶雪的花枝遞送給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裘弈還是将花枝接了過來,并道了聲謝。
這一幕落在一旁的羅萬劫和上清宗其他徒子眼中可不得了,這倆冰靈根劍修怎麼舉止親昵,還送上花了呢?
羅萬劫不可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她逮住身後的一個小婧子,低聲問:“本宗主沒眼花吧?剛剛行神向幽明展示額頭受傷了的動作和撒嬌有什麼區别?”
小婧子愣愣地點頭:“晚輩也瞧見了,幽明道長還給行神長老送花。”
在修仙界,修士們都專注于修行,很少有誰會花心思給别人送花,畢竟花對修行無甚助益。送花這種行為在朋友之間極為少見,一般隻有年紀小的弟子向婧子示愛時會做這種事。
冰靈根本就冷性,劍修又普遍地不知浪漫為何物,蕭湘和裘弈集兩者之大乘,能做出撒嬌贈花的一番行為來實在是令修士感到匪夷所思,讓修士們不得不懷疑……這兩人之間有些什麼隐秘的關系。
裘弈一手抱着花枝,一手摸了摸自己完好如初的額頭。
這種小傷,他從未理會過,經脈中流轉的靈力會自動幫他修複好,以前也沒有旁人多事為他治療,因為知道他實力強,這點小傷對他造不成什麼影響。
但蕭湘偏偏就與衆不同地為他治療了這點小傷,仿佛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縱使因為靈根的緣故而冷性,裘弈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因此對蕭湘的感覺很好。
梅花……也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