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飯後,神淵十次有八次會吐,或者嘔血。
周以枝也不嫌棄,立刻喊小丫鬟們進來擦洗,更衣,裡裡外外就聽她發号施令了……
神淵吃不下的時候,她陪神淵去市集裡溜達,看人家食肆、攤位上的人吃吃喝喝。
神淵打坐,她就在一邊打香篆,或者幹脆打瞌睡。
天氣好時,神淵就去野外騎射。周以枝就讓家仆擡了食盒,在馬場外圍的樹蔭下面野餐。
神淵在院子裡走拳腳,她就在庭院裡擺上茶水瓜果梨桃,邊吃邊看,時不時還喝個彩。
周以枝沏茶時,總把茶碗茶杯摔打的叮當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成心想砸了這些茶具呢。
半紙在她身後看的心驚肉跳,“小祖宗,小心點,這個茶碗徽意大人可寶貝了。”
周以枝毫不在乎,“哎呀,我就是手重了點嘛。要不這樣,以後凡是外祖母喜歡的瓷器都收起來。省的打碎了,咱們都挨罵。”
“好,好。”
周以枝手裡的茶杯越來越厚,越來越重。終于,有一天周以枝看着旁邊的鐵壺和手裡的黑陶杯發呆。
又看了看給神淵用的,還是當初那個青瓷盞,晶瑩剔透。
周以枝罵道:“半紙,你也太向着神淵了吧?!給我用陶杯?”
半紙噘着嘴,“這是我能找到最厚實,不怕磕碰的了。不過,這陶杯也是官窯燒出來的。”
“哎,行吧行吧。”周以枝覺得自己手裡這黑乎乎厚墩墩的直口陶杯,也挺可愛。
神淵拳腳走累了,在周以枝對面坐下,喝茶。
周以枝問:“這都三個月了,姐姐這髒腑什麼時候能好啊?”
神淵也不知道,身體裡新的髒腑還在不斷折騰她,不是吐就是拉。要麼就一直覺得很餓,總是想吃東西。好不容易有一天吃得順,睡得好了,就大口嘔血……
這些都還算好受的,最痛苦的就是好幾天不如廁。不管大小的,統統上不出來,可是肚子又脹的疼。
周以枝這天剛從外面回來,手裡拿剛從集市買回來的果子,“阿淵姐姐?”
屏風後面傳來抽泣的聲音。
周以枝放下果子,“姐姐,你怎麼啦?”
“你别過來。”神淵帶着哭腔說,“我是個廢物。”
周以枝知道她不好意思,從床榻上拿了一個軟墊,隻伸了胳膊過去把軟墊遞到屏風裡,“我知道,你是不是又上不出來了?肚子疼吧。你抱着這個軟墊使勁,管用。”
“嗯……你,還是先出去吧……”
周以枝說:“好,我就在外面,你需要什麼再叫我……”
不一會,周以枝又進來了,端了一碗黃澄澄的東西,把托盤從屏風下面推過去,“我剛才問過奶娘了,她說喝一碗,一會兒就慣用。”
“是什麼?”
“麻油。很香。你試試。”
“嗯,你先出去,我這就喝。”
“好。”
如廁的問題剛剛解決。
神淵這幾日又開始什麼都吃不下,勉強吃兩口立刻就會吐出來。
傍晚,周以枝拉起床上的神淵說:“别在屋裡躺着了,越躺越吃不下,走,我陪你散散步,說不定能好一些。”
出了公主府,走了三四條街。
周以枝指着前面一個食肆說:“阿淵姐姐還記得那家店嗎?今天我們去吃燒羊頭,喝羊肉湯吧?”
神淵點點頭,雖然聽起來有些膩,不過那家店半個月前她們去吃過,确實挺香的。
食肆二樓,雅間。
神淵坐在桌前,喝了幾口羊湯,越喝越不對勁,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周以枝看她面色沉重,問道:“怎麼?不好喝?”
神淵搖搖頭,“總覺得這氣味很熟悉。”
周以枝說:“半個月前才來過啊。”
神淵說,“我說的是妖氣不是香氣。我去後廚看看。”
“喂。”周以枝沒喊住,神淵已經下樓了。
周以枝剛吃了兩塊羊頭肉,神淵就回來了。
周以枝正在一大盤羊頭肉裡翻找羊舌頭,頭都沒擡,問:“這麼快?怎麼樣?”
神淵坐下,面色更難看了,“誰家後廚有夥計把守在門口,不讓人進的啊?”
“很正常吧。外祖母說,這種食肆能開的長久,靠的就是廚子祖傳的配料。萬一有人偷呢。”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神淵喝了一碗湯,覺得髒腑舒服了很多。她看着周以枝大口吃肉,羨慕地說:“我以前……”話沒說完,一口鮮血又吐在地上。
周以枝趕緊放下筷子,拿絹帕給她。
神淵沒接絹帕,而是用手擦了嘴邊的血,擡手就抹在周以枝下巴上,大聲喊:“夥計!你們這羊肉有問題啊!叫你們廚子來!謀害郡主,誅九族!”
周以枝莫名其妙,看着神淵,“你幹嘛?”
神淵使眼色,讓她别說話。
夥計聽見喊,急匆匆跑過來,看見地上的血和周以枝下巴上的血,吓得立刻跪下磕了個頭,“小店的吃食絕對沒有問題。”
神淵闆起面孔,“别廢話,去叫你們廚子來。”
小夥計連滾帶爬往樓下跑,很快一個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跟着夥計跑了上來,在雅間門口跪下就磕頭,“郡主大人,郡主大人饒命。小店的吃食絕對沒有問題。小人哪裡得罪了郡主,還請郡主明示。”
周以枝府上的府兵和帶來的仆從都等在店外,她以前也來過,老闆夥計都知道她是誰。
神淵看了看那個中年男子,問道:“你就是廚子?”
中年男子磕頭回答:“我是掌櫃。”
神淵一擺手,“你來有什麼用?我要廚子來,問問他這羊頭肉裡下了什麼藥,為什麼要謀害郡主!”
掌櫃讓夥計去請廚子,“去把宴娘請來。”
“是。”小夥計又往樓下跑去。
掌櫃自己還在磕頭賠罪,“郡主大人,來過小店多次,小店用料用水從不敢糊弄。郡主大人也知道宴娘脾氣,對食材一貫重視,從來都是親自采買……”
神淵聽到他說“宴娘”,小聲問周以枝,“這店裡是個女子掌廚?”
周以枝點點頭。
掌櫃還跪在雅間門口叨唠,台階上緩緩步上來一女子,白衣白圍裙白鞋,幹幹淨淨,走路輕巧。寬袖用一條紅色的腰帶綁在身後,兩條修長胳膊露在外面。
常年做飯幹活,女子雙手通紅有些粗糙。從頭到腳沒有一件首飾,可是身量高挑,烏鬓如雲,面白頸長,是個美人。一點沒有煙火氣。
“常年在後廚幹活,居然敢穿一身白。可見是個利索的女子。”神淵心中忍不住贊歎,“雖沒有飾品,沒施粉黛,可是隻是那團雲一般的發髻和清麗的面容,就透着一股貴氣。”
宴娘翩翩下跪,行了禮,“小女子山無宴,拜見郡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