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雪這回來南枝村可是帶着重要任務的。
當然不是隻來買烤腸,更不是專程來看慧茹姥姥,而是要找機會同二姐見上一面。
這是她這段時間一直費神思量的大事。
自打那天在大哥婚宴上同所謂的“表姨”對上眼,杜映雪心中就總也不得勁兒,那種不适感揮之不去,隻在前世見過一兩面的二姐也時常浮現在她腦海中。
雖說南枝村離家近得很,但貿然過去與二姐相認隻怕會引發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況且她還不知道二姐如今的具體情況。
要想真正全家團聚,她還得從長計議。
今天就是第一步,先見着二姐再說!
懷揣着鼓鼓信心的杜映雪朝村裡進發,但很快她便笑不出來——
那個表姨家在哪兒啊!
“哎!耀祖,你們家最近吃啥好的啊?怎麼覺得你這肚子又肥了一圈兒?”
正在杜映雪一籌莫展之際,幾個同她一邊兒大的小豆丁們迎面走來,其中個子略大一些的男娃正張口問着中間那個肥圓矮個兒。
被小夥伴擁簇在當中的董耀祖得意地揚揚眉,伸出肥厚的舌尖舔舔唇,“我們家最近天天吃肉——肉你們知道吧?肥得流油的扣肉和結實筋道的豬肉丸子,我娘說這些都是我的!每頓我都吃到嗓子眼兒才放筷子!”
其他孩子聞言滿眼豔羨,有些年紀更小些的幾乎都要兜不住口水,雖然他們沒吃過扣肉和丸子,但這并不妨礙在腦中勾勒那香煞人的味道。
“咦?那肉都是你吃的,你姐吃啥?”有個剛加入這個小團體不久的男娃發出懵懂的疑問,他隻知道耀祖上頭還有個姐姐,比他們大不了幾歲。
“嗤!那個賤妮子哪配上桌吃飯,更别提給她吃肉了!我娘多看她一眼都嫌煩!”
董耀祖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這個新入編的小弟,提起這個姐姐他就心煩。
在家裡頭總是跟個啞巴倔驢似的,有回被爹都快踢死了也不張口求饒,連哭都曉不得哭幾聲,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這個姐姐是不是個傻的。
而且娘也不喜歡她,總是她是個讨債來的。
而最讓他煩躁的還是董喜弟對自己的态度。
不是叫喜弟嗎?
怎麼不見她喜歡自己?
每次瞧見他就跟瞧見瘟神一樣,那種清冷的眼神總是讓他想沖上去揪住她質問一番。而他也不是沒這麼幹過,但換來的隻有更清冷的沉默和無視。
早些時候爹和娘在打董喜弟的時候,他還會幫着這個姐姐說兩句話,在她好幾頓都吃不上飯的時候,自己也還扔過窩頭給她,但這賤妮子總也不領情,整天用那張死人臉對着他,活像他欠了她什麼似的。
再後來他也索性就不理她了。
董喜弟就是被爹娘打得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他也不會再多看一眼。
而這回娘吃席帶回來的兩大包新鮮肉菜就更沒她的份兒,别說吃,就連聞聞都是對董喜弟最大的恩賜了。
“這是為啥呀?你娘就這麼不喜歡你姐?”沒有眼力見兒的小弟繼續追問。
董耀祖光是聽到“姐”這個字眼就煩躁得很,他罷罷手不想再說,但身旁另一個男娃嘴皮子太快,搶着說道:“哎呀!你還不知道哇,耀祖他姐不是他娘親生的,聽說是從隔壁村抱回來的!”
小弟聽到這個爆炸性消息,隻懵懵地點點頭,對“抱回來的”顯然無甚概念。
将這番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杜映雪:……
她攥緊小拳頭,肉乎乎的關節都泛着白,乳牙緊咬着唇肉。
什麼叫賤妮子?
什麼叫不配上桌吃飯?
什麼又叫多看一眼都嫌煩?
那是她的親姐姐!
杜映雪的眼眶裡已經不受控制地湧上淚珠,小身子也在細細顫抖,她擡眼死死瞪着面前的矮胖男孩,眸中湧動着的是顯而易見的厭惡。
而杜映雪的這番表現也明顯引起了對面孩子們的注意,那要哭不哭的軟萌樣讓幾個男娃不禁都暗道可愛,稍大一些的那個男孩甚至都有些想上手輕捏捏這白淨透紅的小臉。
中間的董耀祖個頭兒基本與杜映雪平齊,他皺眉瞧着對面瞪視自己的女娃,那雙水眸裡的東西同家裡那個煩人的賤胚子是如出一轍的相似,隻消一眼就能讓他煩躁到想打人。
“你認識我?”
董耀祖往前幾步,粗聲粗氣地問了一句。
這個女娃瞧着比自己小,又長得這麼……白嫩,董耀祖撇撇嘴,像是不想承認這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女娃,隻是他們南枝村有這号人嗎?自己怎麼在今天之前從來沒見過?
“你是誰家的?”
見女孩遲遲不應聲,董耀祖耐心告罄,又擰眉多問一句。
杜映雪吸吸鼻子,咽下喉間的悲意,她現在已經可以斷定眼前這個就是那個該死的表姨的親生兒子,而自己的二姐……就是他口中的……
杜映雪閉了閉眼,沒有再去回想剛剛聽到的如利劍一般的字眼,隻輕咳一聲,“我是隔壁村的,今天是來看我姥姥的。”
聽到小人兒沙啞卻軟萌的回複,董耀祖強按下剛剛翻上來的惱意,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被剛剛話多的男娃搶先一步:“隔壁村?你是杜家莊的?你姥姥是哪家?”
董耀祖煩躁地斜了聒噪的夥伴一眼,卻聽到小人兒繼續答道:“我家是杜家莊的,我叫秦慧茹。”
“哦哦!那小妹妹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兒呀?”
杜映雪正要拒絕,卻聽到男娃又指着當中那個矮胖小子補充了一句:“就是去他家!他爹娘今兒都不在家,我們去了說不定還能撈着塊豬肉吃!”
快言快語的小子将心裡話就這麼秃噜了出來。
杜映雪卻眼前一亮,好機會!
還沒等她表态,早想擡手的男娃便真捏上了她的臉,“妹妹,一起去吧!”
杜映雪擺擺頭,甩開那隻粗糙不已的手,再給他捏下去隻怕臉上都要有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