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料到障礙闆會突然倒塌,場上的嘉賓和工作人員懵了一瞬,緊接着驚叫起來,當初做這塊闆子的時候為了穩當,選的木材密度可不小,壓到人身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導演這下徹底坐不住了,騰地站起來:“快去扶木闆!救人!”
兩個特邀嘉賓都出了事,他這個節目的口碑就别想要了。
一群人轟然沖過去,進入泥潭後速度卻不可避免慢了下來。
障礙闆下毫無動靜,導演急得不行,催促道:“快呀!”
外頭鬧哄哄的聲音穿過木闆後變得非常模糊,楚衡咬着牙,一手撐木闆一手壓着何姳霜的肩膀,竭力固定住身形,耳畔傳來幾聲低低的啜泣,又很快止住。
微弱的光線透過細小的縫隙投進來,周遭非常昏暗,楚衡轉頭困難,低瞥了何姳霜一眼,隻看到一個烏黑的頭頂。
他的身體在慢慢下陷,楚衡吃力地動了動手臂,頂住木闆的壓力,問道:“沒事吧?”
何姳霜是跌坐到泥潭上,木闆壓下來的時候她來不及調整姿勢,又被他使勁往下摁了下,這會兒估計姿勢非常扭曲。
手臂下的肩膀微動,楚衡餘光瞥見何姳霜搖了搖頭,似乎是意識到他看不見又急忙道:“我沒事,你呢?”
與木闆接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身體也被泥埋得難受,胸腔被淤泥擠着,微弱的窒息感襲來,楚衡心說快難受死他了,嘴上道:“沒事。”
何姳霜沒有說話,而是擡起胳膊,也試圖撐住頭頂的障礙闆。
她的嗓音有些堵,帶着不甚明顯的哭腔,對楚衡道:“謝謝。”
“不用,這種情況換成誰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我不單指這個。”壓在肩膀上的手臂結實有力,甚至有點沉重,何姳霜卻久違地從這種沉重裡感受到了一種安全感,如果當時不是楚衡及時把她往下摁,她的頭頂應該已經被砸了個窟窿了。
何姳霜鼻子發酸,“謝謝你今天照顧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往日一向冷淡待人、隻當她是共事前輩的楚衡今日一反常态,但何姳霜的确是真心實意地感激他。
楚衡不知想到什麼,沉默下來。
他抻了抻手肘,試圖頂開頭上的障礙闆,出乎意料的是,障礙闆居然真的被頂開了。
楚衡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上所有的壓力瞬間消失,大片光線從周遭湧過來,障礙闆與他的小臂分離,還在向上移動。
楚衡愣愣地扭頭,看到兩條裹着黑色牛仔線條流暢的腿立在自己身側,他往上看去,瞧見陳盡生雙手抓着障礙闆邊緣,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骨凸起泛白,隻憑借着一雙手硬生生将障礙闆擡起來了。
鴨舌帽不翼而飛,障礙闆擡起約莫一米高度後,他低頭看過來,眉頭緊縮,黑沉沉的眼睛裡情緒翻湧,看上去竟有些陰沉。
他快速掃過楚衡,視線在他還未放下的小臂上停留了一瞬,又從躲在楚衡臂下的何姳霜身上一掠而過,眉頭松了一些,眼裡卻更加沉郁。
楚衡縮了縮脖子,莫名心虛,将兩條胳膊都收回來。
陳盡生不再看他,手臂肌肉在頃刻間鼓起。障礙闆高高擡起,又被一股大力推向另一個方向,最後重重倒在泥潭另一頭,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看也不看,蹲下來伸出雙臂,繞過楚衡腋下,又往泥潭裡探了一段距離,最後箍着楚衡的腰,将他從泥潭裡抱了出來。
後坐力逼得他往後踉跄了幾步,楚衡整個人都被他抱了起來,腳沒落到實處就跟着往陳盡生的方向倒。
兩人身軀緊貼,腰上的手臂不停收緊,楚衡擡頭掃了一眼,一大群工作人員正烏泱泱地湧過來。
他遲疑一瞬,拍了拍陳盡生的背:“我沒事。”
而後去推陳盡生的肩膀:“你放我下來。”
陳盡生充耳不聞,楚衡正打算用點力推開他,就被放下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陳盡生忽然動手将外套脫下來披在他頭上,而後轉過身,不容分說地将他背了起來。
外套上殘留着陳盡生的體溫,将擾人的秋雨隔絕在外,熱度從陳盡生厚實的脊背、有力的雙手源源不斷地傳過來,楚衡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腳。
兩隻雨靴都留在泥潭深處了,黑色中筒襪要掉不掉,泥巴團團糊在上面,都快成了一雙别具一格的鞋。
楚衡突然洩了勁,自暴自棄地趴到陳盡生背上。
陳盡生一頓。
楚衡想起什麼:“等下。”
他回過頭,對還坐在泥潭裡的何姳霜輕聲道:“霜姐,你衣服縮上去了。還有,糊點泥巴在臉上吧。”
何姳霜一怔,幾秒後連忙低頭,将皺縮到肋骨的上衣重新扯下來,蓋住了腰側的淤青,又慌裡慌忙地抓起泥巴往臉上抹。
她脫妝後,藏在粉底液下的青紫手指印露了出來,現在又重新被泥巴遮住。
做完這一切後,何姳霜擡頭,眼眶微紅地看着楚衡:“你……”
楚衡笑笑,回過了頭。
陳盡生背着他沒走幾步,就被工作人員圍住了。
“楚老師,你沒事吧?”
“小臂受傷了,快帶楚老師去處理一下。”
“實在對不起,楚老師,比賽開始前我們明明都仔細檢查過的,不知道為什麼還會出差錯。”
一群人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楚衡被吵嚷得頭疼,就聽陳盡生冷冷說了句:“讓開。”
場面頓時鴉雀無聲,幾個正前方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觑,過了會兒真的自發讓出一條小道來。
陳盡生擡腳,徑直走過。
工作人員見他走遠,幾臉悻悻,想起何姳霜還在原地,又趕忙去扶,一群人又是問候又是緻歉,亂哄哄一片。何姳霜一句沒聽進去,神思不屬。
有工作人員帶了毛巾,見何姳霜半邊臉都是泥,于是主動幫忙擦拭,剛碰到臉就被何姳霜擡手擋開了。
“幹什麼?”何姳霜蹙着眉,面上有些不虞。
她一貫溫良随和,這會兒罕見态度不佳,可見是真的動了氣。工作人員連聲道歉,何姳霜揉了揉眉心,歎了一聲,“算了,沒關系。”
她通過人群縫隙看向泥潭邊沿,導演組的人臨時搭了活動梯,楚衡的助理正踩着梯子上去。
楚衡低頭湊到陳盡生耳邊,用氣聲問:“你帽子呢?”
陳盡生微偏了偏頭:“悶。”
他額頭上确實有細小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滴,楚衡對自己的體重還是有概念的,難得良心發現,擡手替陳盡生把額上的水珠摸去了。
陳盡生腳步一頓,喉結滾動了一下,正要開口說話,導演和王烨龍急匆匆地跑過來了。
“你不要命了?直接沖上去,那是鬧着玩的嗎?”王烨龍臉上驚魂未定,“還有剛才安全帶斷了為什麼不說?瞎逞什麼能?!”
楚衡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實在對不住楚老師,底下的工作人員出了這麼大工作疏漏,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們,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還好你沒事,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賠罪才好。”導演面色悻悻,忽然瞥見楚衡掩在外套下的傷口,驚叫道,“楚老師,你受傷了?!瞧着還挺嚴重,用不用給你叫救護車?”
“不用。”
楚衡雖然不滿于節目組的處理方式,但也不想鬧大,一旦叫了救護車,傳到網上指不定又鬧出什麼風波,更不好收場。
“一點皮外傷,用不着。”
導演巴不得私底下将這事處理了,聞言忙道:“诶诶,那我讓組裡的醫務人員過來,楚老師你先去205房間休息一會,醫務人員馬上就到。”
王烨龍翻了個白眼,“下着雨呢,趕緊的。”
導演理虧在先,被甩了臉色隻讪讪一笑,看見後頭何姳霜也被人背着上來了,又小跑過去緻歉。
205房間就在旁邊的一棟小樓上,楚衡前腳剛脫掉防水褲坐到沙發上,後腳醫務人員就過來了。
為了扛住障礙闆,楚衡小臂被砸出了很大一塊淤青,淤青中間擦傷嚴重,傷口上面還沾有泥漿,來的醫生先是替楚衡清理了傷口,然後上藥包紮,又開了點消炎藥。
“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不要劇烈運動。消炎藥吃三天,早晚飯後各一粒,沒什麼大問題。”
王烨龍在一旁緊張道:“會不會留疤?”
“傷口不深,好好養護不會。”
王烨龍仍不放心:“那别處呢?你再仔細檢查檢查,有沒有受什麼内傷?”
醫生正收拾藥箱準備去何姳霜那裡,聞言道:“那就要到醫院拍片了。”
王烨龍一聽,就準備打電話叫老丁開車過來。
楚衡攔住他:“沒大事,真不用去醫院。”
王烨龍一臉不贊成,但到底拗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