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盤山公路上疾馳,飛速繞過一個又一個轉彎,抵達了城郊陵園。
楚衡拿了一束白菊花走上台階,最後在一個黑色墓碑前停下,“到了。”
小小的墓地被打理得一塵不染,石碑上的鎏金大字嶄新如初,楚衡松了一口氣。
看來每年的高昂管理費沒白交。
他放下花束,看着墓碑上有些陌生的名字,半響無言。
他為陳盡生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大概就是替他操持了陳母的葬禮。
陳盡生出身不俗,家族企業龐大,各行各業的生意皆有涉獵,用從前網上很流行的一句話講,從陳氏集團董事手指縫裡漏出的一星半點,就足夠很多人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陳盡生出生于這樣的家族,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可惜啊,天之驕子碰上他,最後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倒黴蛋。
都說豪門世家是非恩怨多,這句話放在陳氏也不例外。
陳盡生的父親并不顧家,慣常花天酒地,家族裡利益傾軋嚴重,不講人情,隻講利害,陳盡生從小到大收到的唯一溫情來自于他的母親。
他母親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楚衡隻能這麼評價。
當年他以陳盡生小情人的身份被帶回陳家時,偌大的家族,所有人都對他白眼以對,隻有陳盡生的母親對他釋放了善意。
所以當陳盡生锒铛入獄,陳氏不再承認陳盡生是陳氏子并将其母趕出陳氏的時候,楚衡将她接到了自己家。
陳盡生因他入獄,他母親卻從沒因此苛責過他,始終和善相待。那個時候陳母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加上兒子入獄,終日郁郁寡歡,到最後連起身也很困難,卻始終不願意去醫院。
楚衡沒辦法,因着男女之别沒法親自照料,便請了保姆和家庭醫生,把醫療器械買到家裡,布置了一個病房出來。他推了大部分活動,盡可能地陪着陳母。
半年之後,陳母撒手人寰,楚衡給她買了墓地,辦了一場簡單的葬禮。
那場葬禮上隻有他,陳家一個人都沒來。
葬禮結束後,楚衡托人給牢裡的陳盡生遞了消息,說他母親病逝了。
現在想想自己當初挺混蛋的,就這麼傳了一條幹巴巴的消息過去,沒有過程也沒有細節,想也知道陳盡生當時有多痛苦和無助。
楚衡摸了下衣兜,掏出一支煙咬在嘴裡,站在台階上遠遠地看着陳盡生。他刻意沒帶打火機出門,為的就是防止自己克制不住想抽煙。
遠處陳盡生站在墓碑前,無言地注視着碑文,半響彎下雙膝跪了下來。天光明媚,雲層厚如棉絮,陳盡生的身影和一片積雲重疊在一起,顯得格外渺小。
他放下手裡的花束,一點一點垂下頭,将額頭貼在墓碑上,似一座雕像般紋絲不動,良久擡手慢慢撫過左下角的碑文。
楚衡想起來了,當初陵園的管理者問他立碑人寫誰的時候,他報了陳盡生的名字。
他咬了下煙嘴,啧了一聲,下山去向崗亭裡的保安借了打火機。
保安看他一支接一支,忍不住開口勸他:“小夥子,少抽點,這上面有不少人都是因為抽煙躺進來的咧。”
楚衡笑了笑,把打火機還給他,取下嘴裡的煙用手指夾着,說知道了。
保安愣了下,多看了他幾眼,忽然一拍腦袋,神色激動地指着他:“你……你是那個大明星是不是?楚……楚……哎呀,楚什麼來着!”
“楚衡。”
“哎對,楚衡!我孫女可喜歡你了,房間裡都是你的照片,”保安說着在桌上摸索了幾下,抽出一個本子翻到空白頁,連筆一起遞過來,“大明星,你給我簽個名成不?我帶回去給我孫女,她肯定會高興壞了!”
楚衡在本子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保安雙手接回本子和筆,小心翼翼地撫平了本子邊角的褶皺,咧嘴笑得十分開心,似乎已經能夠想象到孫女飛撲過來抱着他道謝撒嬌的畫面。
他眼中愛意滿溢,将寫有楚衡簽名的本子萬分珍惜地放到了抽屜裡。楚衡看着他的動作,走到一邊樹下,把沒抽完的半支煙在垃圾箱蓋上摁滅後扔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陳盡生從山上踩着台階下來。
他今天穿的是黑襯衫和黑西褲,是楚衡後來在網上根據他現在的尺寸新買的衣服。這身看起來肅穆極了的衣服倒不是楚衡特地為了祭拜買的,而是他印象中的陳盡生就合該穿這種款式的衣服。
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個高腿長,穿襯衫和西褲顯得尤為斯文敗類,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身材精壯,蜂腰猿背,配上寸頭和冷硬的神情,硬生生将這身衣服穿出了一股殺氣。
陳盡生朝他走來,神色如常,楚衡看了眼他的眼眶。
幹的。
他轉身:“走吧。”
身後保安見他離開,高聲說了句再見。
離開陵園後,楚衡開車去了派出所。
昨晚他給自己和陳盡生訂機票,發現後者的身份證過期了,要重新登記一張。
從派出所出來差不多是下午三點,楚衡捏着手裡新鮮出爐的身份證,打量着上面陳盡生的大頭照,剛想說你這看起來也太兇了,忽聽咔嚓幾聲,伴随着一閃而過的白光。
楚衡臉色一變,下意識就擋到陳盡生身前,不料陳盡生也是同樣的舉動,兩個人迎面撞在一起,那喀嚓聲停頓了一下,随即瘋狂響起,絲毫不加掩飾。
楚衡循着閃光燈看去,就看到了街道對面桦樹後一個頭戴漁夫帽的男人舉着相機對着他狂拍,他剛有所動作,身旁陳盡生就已經擡腳跑了過去。他身手靈活,撐着馬路中間的欄杆一躍而過。
漁夫帽見狀不妙轉身就跑,街道對面是居民區,内裡巷道複雜,他和陳盡生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巷子深處,楚衡怕再出岔子,隻好在原地等待。
剛剛那出引來不少路人的注意,雖然有帽子口罩,但估計有些人也認出了他,拿起手機開始拍,楚衡想了想,退回派出所,對民警道:“勞駕,需要再補辦一張身份證。”
民警雖然疑惑,但還是盡職地從位子上起來,帶他去了拍照室。
拍照的過程很快,楚衡重新戴上帽子口罩,給陳盡生發了條微信,說自己在派出所等他。
民警表情微妙,時不時瞄他一眼,兩個人的信息在公安系統裡都有顯示,一個當紅大明星,一個剛剛刑滿釋放的殺人犯,一起來辦身份證難免讓人浮想聯翩。
楚衡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
半個小時後,陳盡生推門進來,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追到。
“沒事。”楚衡站起來,晃了下手裡兩張身份證,“走,趕飛機去。”
等人的時間,他已經買好了機票,就是買的太晚,隻剩經濟艙了。
……
楚衡沒想到照片會那麼快爆到網上。
照片裡,他背對着鏡頭和陳盡生面對面貼在一起,陳盡生低着頭,而他因為被撞到下意識仰了下頭,陳盡生為了扶他,一隻手搭到了他腰上,兩個人姿勢暧昧,形同接吻。
照片是陳盡生給他看的,他一直在刷微博,有關楚衡的詞條一出來,他就點了進去。
楚衡的視線停留在陳盡生扶在他腰側的那隻手上,表情微妙了一瞬,他當時怎麼沒發覺腰上多了一隻手?
他收回視線,掏出自己的手機等了三秒。
3、2、1——
果不其然,奪命鈴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