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陷入了沉思,因為困擾于某個難題而蹙眉。忒瑞亞沒有出聲打擾他,他忽然又想起了某個被他随手丢在不知道哪個抽屜裡的匕首,也許現在是個把匕首插上去的好機會。他腦子裡一個聲音說,你不能這麼做,你的人生信條就是什麼也不做,時間的早晚對你來說本就沒有意義,另一個聲音卻說,你必須這麼做,這是懲罰,膽敢冒犯你的人都得付出代價。
惡魔頭一次覺得自己竟然是這麼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的人,難道他以往自認為的怠惰都是因為沒法做出選擇所呈現出的表面現象?
倘若思維可以具現化,沙缪的書房現在已經被無數糾葛的文字填滿,他們保持着詭異的沉默,卻又在各自的内心裡翻來覆去。交織的思維彼此默契地擦肩而過,沒有誰想要與對方交流一番。
直到瑪吉瑪娜不得不上來探究一下書房到底是什麼吃人的房間,讓所有進去的人都沒了聲音。
她探進一個腦袋,疑惑地問道:“你們在幹嘛呢?”
烏鴉也在此刻突然死而複生:“天哪真的發黴了!我清理了好久還是沒法弄幹淨!”
凍結的時間總算開始流動,忒瑞亞第一個轉過身,從瑪吉瑪娜的身邊路過,還不忘叮囑她:“麥片沒有了,如果你明天要去采購的話記得買一點。”
沙缪第二個站起身,拿起被揉作一團的襯衣和她擦肩而過:“我要先洗個澡。”
這看上去好像是她打破了某種禁忌,導緻她一來大家就都散開了。瑪吉瑪娜有些摸不着頭腦。
“噗嗤,你絕對想不到你剛才錯過了什麼。”第三個是朋澤,它刻意壓低了烏鴉過于洪亮的聲音,“太有樂子了,看看他們兩個的樣子。”
但是很快它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它發現自己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無法動彈。沙缪忘了,不排除是故意的,忘了解開它的言靈。
“瑪吉瑪娜!快扶一下我的脖子!我要抽筋了!”它又放開了嗓子,哇哇亂叫起來。
好心的瑪吉瑪娜照做了,她輕輕将烏鴉的身體扶正,卻是在回答它剛才的問題:“我當然看得出來,畢竟我曾經也是個人類少女,雖然有點太過久遠了。”
朋澤莫名在這個問題上較勁起來:“你确定那是你,還是跌入其中融合的衆多靈魂之一?”
瑪吉瑪娜察覺到了它太過強烈的競争意識:“怎麼?你是說惡魔比人類更懂得感情?”
“作為一個精通人性的靈魂商人,我可是成功用感情誘騙了不少人類!”朋澤提起自己的輝煌成就滿是驕傲,“沒有人比我更懂感情。”
瑪吉瑪娜對此嗤之以鼻:“你那是利用而非兩情相悅,你根本不懂糟蹋了一個人真摯的感情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
烏鴉消化了一下兩情相悅這個詞的含義,然後它尖叫起來:“啊?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這個詞對于惡魔真是太過禁忌,所有惡魔都該為産生了多餘的情感而羞愧,更何況那個忒瑞亞,它确定對方在地獄的時間或許比它誕生要早上不知道多少個恒星紀。
“在背後讨論别人還不知道小聲一點。”當事人突然出現在了瑪吉瑪娜身後,忒瑞亞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和上帝突然降臨要制裁朋澤一樣可怕,“需要我聲情并茂地複述一遍你是怎麼被那個女人欺騙得連自己的自由都被完全限制的呢?”
這話他說起來可是一點底氣都沒有,可惜朋澤現在的注意力全被那個女人,他的一生之敵,他靈魂商人生涯的滑鐵盧吸引過去了,它怪叫起來:“不要和我提她!我落到現如今的境地全都是因為她!”
忒瑞亞帶着微笑朝瑪吉瑪娜說:“你看,朋澤的感情也十分豐富呢,和所有滿懷愛意又被背叛的人類一樣,怨念足以産生又一個類惡魔了。”
瑪吉瑪娜卻沒有如他所願去關注朋澤的過去,她扭過頭,用隻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我能看出來沙缪蠢動的情感,而他自己尚未完全明了,抛開其他恩怨,你們都是我新生的恩人,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希望你們能一直好好相處。”
忒瑞亞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你這請求聽起來可真荒謬,我會容許他不過是因為覺得沒必要在乎一個凡人的僭越,就好像造物主不在乎造物們随時随地的亵渎。”
他說完,似乎是覺得語氣重了些,于是又補充道:“但你放心吧,我暫時沒有主動離開的打算。”
他忽然想起某個野心勃勃的堕天使,至于沙缪自己能堅持多久,他最終還是決定繼續當一個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