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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其罪六十三 · 專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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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是永順三十六年的四月裡,與此同時,在京師以北三百裡的江北道西峽城外,一個名叫裴炳的佃農正被十裡八鄉的老百姓簇擁着,回到了錦和鄉奉陽裡那柴扉半開的家。

家中的田圃開滿白花,順由牆壁蔓上了屋頂。他的父親裴原和媳婦兒齊阿蘭剛把他迎進了門,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老親戚便似獵鹿一般地打圍過來,把紅绡纏出的大花套在他肩上,而他腳下的院子裡,早已堆滿了鄉親們送來的柴火野味和豆果蔬菜,就連趴在門口的大黃狗,都因此分得了雞骨頭啃。

“英雄啊!”

“人物啊!”

回鄉不足半日的裴炳,耳中充斥着響亮的叫嚷。

可就在半年之前,裴炳卻從未想象過自己的人生會變成這樣。

他的母親早亡,父親是鄉裡有名的獵戶花農,從小教他打獵種田紮花圃,他便在鄉裡田間做一個佃農,忙着播種和還租,每年隻有農閑時節、不放山的時候,才能到村學裡邊讀幾頁書。

如此如此,三十七歲了。他的人生本該就這樣一輩子都紮根在泥土裡,在桑樹和豆苗間侍奉老父、養大子女,在花圃和田埂中與發妻白頭。什麼金戈鐵馬、建功立業,于他而言,不過是說書人口中用以換錢的缥缈傳奇。

可就在昨年秋季,侖圖人忽而大舉南下,邊防吃緊,有一夥赫哲族人便順着谷坡壁道溜過了河來,騎着馬殺進西峽城中大肆搶掠、辱擄婦女。

城中一夜之間死傷了數百人口,得以出城的百姓一部分奔到了錦和鄉來,要叫上鄉民一起逃難,可鄉民還未收拾好包袱,就見那些赫哲的賊匪已追着逃難者殺到了村頭。

如雷的馬蹄聲踐踏過佃農們披星戴月供養的土地,豆苗和桑果被紅紅綠綠地踩碎在泥濘裡,接着便濺上農人的鮮血,被賊匪們抓撿起來,粗蠻地一股腦塞進手中的皮囊。

他們把桑樹底下新紮的蠶筐都打翻了,抓起雞,又來牽牛,急躁地尋找着一切東西——

“錢!錢在哪兒?”

賊首舉起彎背的寬刀,聲調怪異地喝問着鄉民,卷曲頭發下瞪大的炯目好似餓狼一樣閃發着綠光,幾乎就要發起狂來:“還有沒有?都取出來!”

——可是哪裡又有什麼錢呢?

剛交完秋租的佃農們本來就隻能靠各家的有無互換了過冬,然而此時此刻,四周的驚叫和馬嘶響徹長夜,這些在故鄉的土地上耕作了幾輩子的苦命農夫們,卻是毫無道理地死在了這片幾輩子都不曾屬于過他們的田裡。

恐懼而憤怒的男人們持着鋤頭和鐮刀,顫手把妻女老幼護衛在身後,可赫哲的賊匪卻執刀引馬圍了過來,眼看把村落越圍越緊。

人群像羊群一樣被擠在一起,孩童的哭聲透窗傳來。裴炳在家門外背抵着緊閉的柴扉,被賊匪白刃反射的火光搖亂了視線,一扭頭,忽而看見了老父挂在門外的木弓。

電光石火間,他劈手抓起木弓,不管不顧地大叫一聲:“跟他們拼了!!”

說罷,在眨眼間挽弓搭箭一松手,一隻獸骨紮成的箭羽便嗖地一聲從他手中飛出,劃過條白線,一舉紮穿了賊首的脖頸!

賊首的馬匹登時驚立,将那惡人摔下馬去。周遭的馬卒驚恐而視,即散了幾步正要搭弓,裴炳卻見勢又叫:“拿鐮刀的,砍馬!有箭的,再射!大家不要怕,這裡是咱家!他們隻有幾十個人,殺光了他們,咱就能活!!”

這話仿佛潑天的清水,把鄉親們都潑醒了過來。有幾個男人算反應快的,攥緊鐮刀便砍向最近的馬。剩下的也橫下心來,幾步沖向了那些下馬搶糧的,就算是連挨了數刀,也拼命把鋤頭往賊匪砸過去,幾息之間,竟還真的殺死了幾個。

赫哲的賊匪大驚失色,未料這鄉間農民比城裡的官差還更勇武,一時之間都慌亂了手腳,又有幾個被拉下馬去。而鄉親們卻因此得到莫大的鼓舞,愈發激起了從未有過的勇氣和狠勁,便有更多人拿起了自己最趁手的農具、炊具,鐵了心地沖向賊匪,霎時與他們鬥作一團。

混戰的鄉民愈來愈多,此景看怕了外圍的赫哲人。他們想冒死拖走首領,卻不敢再靠近,隻把地上的皮囊收撿起來狼狽地上馬。而裴炳又疾步追上去補發了幾箭,幾乎每箭都紮中個赫哲的卒子,叫他們更是火燒屁股般拼命地逃了。

第二日,就在天剛亮起來,鄉民們還在為死者收拾殓葬、為破碎的田地重築籬笆的時候,附近的駐軍才終于到了。可下馬的兵卒卻驚訝地發現,村口的地上,躺的更多的竟是蠻賊的屍首。

總旗劉進合目瞪口呆地走過一地鮮血和被踩爛的田,終于找到了脖子中箭的賊匪首領,便指着這賊首的帽子向周圍喊道:“這人是赫哲的營子頭,能領百人隊的,是誰殺了他?”

齊阿蘭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院子裡,正攬着兩歲大的裴鈞擦臉。她沒有答話,卻聽懷裡的兒子在熱帕之下驕傲地叫了聲:“我爹!”

齊阿蘭連忙捂住兒子的嘴巴,卻避不過劉進合已經問道:“你爹在哪兒?”

齊阿蘭隻能抓着棉帕往村北一揚,皺着眉說:“他領着人戶去巡山了。說是要把山口封上,再搭個哨台,村裡的男人好輪着去站崗。”

劉進合眼中又是驚異:“他還懂兵法?”

齊阿蘭覺得他問話奇怪,不免把懷裡的兒子護到身後,有些防備起來了:“這有啥不懂的?你家籬笆壞了、雞被掏了,你難道不補?要不是你們過來的晚,咱鄉裡鄉親的不會死這好些!你老問我男人做什麼?你想把罪過扔在他的頭上?!”

“不不不!大妹子,誤會了,誤會了!”劉進合連忙擺手安撫她,走進幾步道,“你男人這是立了大功,我這就報上去,官府定是要賞的!隻是眼下邊防缺人,你男人厲害,我這麼問,是想叫他也幫幫我。”

齊阿蘭聽見有賞,手放下來:“怎麼幫?”

劉進合從袖子裡抽出一卷紙來,也不知道她識不識字,卻還是遞給她:“邊境打仗了,朝廷在征兵,這地兒本就是給邊軍種糧的,你家男人早晚被征調。但他若是能組織鄉民,又有這等能耐——”

“有能耐又怎樣?村裡的獵戶,哪個沒有些能耐?”齊阿蘭根本不敢接那紙卷,神情有些急了,“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帶走他!我家裡隻有他一個男人。”

劉進合的手便垂下,望了她一眼,又看看從她腿邊探出個小小腦袋的裴鈞,似乎是不忍,卻還是說道:“大妹子,邊境危難,眼下朝廷急調兵馬,有許多寬限。你男人要是能帶十個人參軍,就立馬封什長,帶一百人,就是百夫長。往後上了前線,打的都是侖圖人,以我朝的軍力,舉國北伐,又哪裡會有輸的道理?這可是條争功的路啊!你就讓我見見他罷。”

其時北地陷入戰亂,鄉野中常有夷狄掠邊,勇武者好似土裡的金子,很快就會被行伍發掘,随同北伐的大軍流向塞外。

齊阿蘭知道,舉國的北伐也許不會失敗,但當兵的卒子,卻不是個個都能回來。

可她卻無法阻止國朝的軍隊邁向草原。

那年冬天她送走裴炳的時候,手裡隻剩下官府的薄賞。

裴炳呵着白氣,放輕了聲音對她說道:“等我回來,啊。”然後分外不舍地擡起粗指,在她眼角點過,又為她搓了搓凍僵的耳朵。接着,他看向她身後的一雙兒女,低聲囑咐道:“妍丫頭,外邊兒亂,你要把弟弟帶好,别讓他亂跑。”

裴妍那時已隐約懂得此言的重大,牽了裴鈞,哭着點頭。裴鈞卻不懂,襖袖下隻向他伸出小手,毫不客氣地叫了一聲:“爹爹,糖糕!”

他這是當老爹又要去城裡賣皮貨,好叫老爹給他順回些糖糕。

裴炳笑着彎腰去抱了抱他,卻在胡子拉碴地貼上他小臉時,忽而忍不住紅了眼眶:

“好,好。等爹爹回來,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吃不完的糖糕。”

就這樣,裴炳帶着十來個同鄉告别故土,編作劉進合的小旗,添入了衛所正軍調發從征,這一走就是半年。

同鄉的人隻活下他一個,因截賊立功又得了點兒賞,他次年春天随部回到關内的時候,便不嫌麻煩地跑回家一趟,為的是把得來的廪糧和一小袋碎銀子交在齊阿蘭手裡,告訴她和年邁的父親——劉進合也死在了哈查蘭雪山,他帶着餘部沖殺了出來,那總旗的位子,便已落在了他的頭上。

三歲的裴鈞捧着大袋的糖糕往村裡田埂上炫耀胡跑,裴妍趕快追了出去。齊阿蘭剛送走老父,便瘋了一樣剝掉裴炳的衣裳往他身上尋摸,生怕他也受了什麼了不得的大傷。

可農舍昏燈下,她卻見丈夫一身唯見麥色的壯碩,無論是骨頭還是皮肉,都是離開前那完整的模樣。

她實在是難以置信:“塞外死了那麼多人,你……一點兒沒傷着?”

“是啊。”裴炳自己也雲裡霧裡,低頭看了看胳膊和腿,笑眯眯地攬着她湊近,“阿蘭你說,我是不是生下來就是當兵的料啊?千戶大人要提我做把總呢,沒準兒,我今後還能做個将軍給你瞧瞧——”

“呸呸呸!”

齊阿蘭舉起手就打他的嘴巴,啪啪啪地連打了三下,叫他這七尺男兒瞪眼捂着嘴把這話咽回了肚裡,還心驚膽戰地聽她罵道:“打個仗你還打上瘾了?老瘋子!他給你畫了個餅,是要買你的命。你可不準去争什麼頭功!我隻要你好好兒地回來,不許你去當什麼将軍!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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