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也是勸住了麼?”裴鈞親親熱熱地挽着他胳膊,“老李你記大功一件啊,回頭上我家裡去,我高低得給你搬兩箱好酒。”
“得了吧,才兩箱酒,你打發誰呢?”闫玉亮把李寶鑫從他的手邊扯出來,“你這裝死裝得也差不多了,往後别麻煩老李,該勸誰,還是你自己勸去!”
這時他又回頭看了看趙太保朝内宮走去的背影,捏着把汗問:“這真能行?宮裡你到底怎麼安置的?”
裴鈞簡短道:“思齊爺爺調了幾樣藥,能讓皇上歇個幾日。”
闫玉亮又問:“太後呢?”
“太後這兩年佛心重,王貫會讓人吹吹風、造些動靜,勸她去皇國寺避禍。”
裴鈞招三人一同往外走,邊走邊道:“宮裡的事兒有王貫盯着,咱們就先喘上口氣兒。”
“那幾日之後又怎麼辦?”方明珏壓着聲兒問他。
裴鈞難掩倦色地抹臉打了個哈欠,閉了閉眼才道:“皇上聖躬欠安,病下了不是新鮮事兒。眼下進了冬,最是不舒坦的節氣,多病下些時候倒不奇怪,但要是總不見好,或是更甚……最着急的就不該是我們了。到那時,姜家的宗親才是熱鍋上的螞蟻。大殿上的金椅子空着,多的是人眼饞,總會有人要提出監國。比起我這個姓裴的,他們當然更願意讓姓姜的上位。”
“這麼說來……”闫玉亮眼中一動,咂摸低聲道,“你讓思齊留下的那道聖旨,莫非是要诏晉王爺——”
“什麼留下不留下的?”裴鈞一手将他的嘴給捂了,一手搭在他肩上,“師兄,可别胡說啊,那叫草拟,草拟。”
他滿身髒得要死,大約隻差蟲子亂飛,闫玉亮趕緊一個打挺把他掀開,拼命抹嘴、渾身難受道:“臭死了你!趕緊回去洗洗。”
“是得洗洗了。”方明珏看得發笑,“大仙兒,你趕緊回去梳洗打扮,把你那身宰衡大人的新衣裳換上給咱們瞧瞧。我活這麼大還沒瞧見過加章的補子呢,嘿喲,得虧你想得出來!”
他将笏闆換了隻手捏着,右手豎起兩指,往裴鈞前胸後背比劃:“蔡延身上都隻有一隻鶴呢,雙鶴加章是什麼樣子?祥雲玉帶和金印紫绶又是什麼樣子?”說着幹脆拉起裴鈞的胳膊,拖着他就要往外走去,“走走走,幹脆我同你一塊兒回去,我可得眼巴巴地瞅着你穿戴!”
裴鈞笑着拿劍把他的手給撂開,扇蛾子似的扇了扇,可這時,卻想起那一身所謂加章雙鶴的一品銀褂,原本還是他前世無奈入閣時,由眼前這兩人喝酒打趣着胡鬧出來的,心下不由覺出些恻然。可見着闫玉亮還在前面走着,方明珏還在身邊笑着,他倒慢慢安然幾分,隻擡手摸了摸方明珏的腦瓜,輕歎了一聲:
“田冊的賬都找齊了沒?下午師兄邀了人來立堂子,你可别給戶部丢臉。”
“瞧你說的。戶部哪兒還有臉可丢啊?”方明珏把手收回來,手背疊着手心一打,“我可着那田冊怄了好幾年了,還有什麼沒折騰清楚的?師兄隻管叫他們來,我非得指着他們的鼻子一個個地罵,一個個地叫他們還錢不可!看我不罵得他們沒地兒哭去……”
自打幾人在裴鈞病榻邊商量出了政事堂的制來,一個來月了,方明珏這興奮勁一日更賽一日,旁的不說,他一心先盼着在堂子上雪了從前四處讨錢的恥,故每每說起都是兩眼發光,叭叭個沒完。
闫玉亮算是怕了他的碎嘴,這時不免疲憊地高舉兩手,哎哎應是,隻求他能消停一些。
一旁裴鈞倒是愛聽,不過是吊了眉梢瞥他一眼:“得,我這摁着刀、壓着劍的,提着腦袋做小伏低,演了一早上的朝班和睦,合着這政事堂是立給你方侍郎罵人的?嗐,早說啊!白瞎我一身好戲了。”
這話把另三人逗得哈哈大笑。一同往外快步走着,闫玉亮遙見孫世海正立在通往甬道的洞門邊,撅着個身子往外頭瞧,便叫了他一聲。可孫世海倒像是看什麼看入了迷似的,隻管瞅着門外,是一點兒都沒聽見背後的聲響。
闫玉亮啧了一聲,便先作罷,邊往他那兒走過去,邊向裴鈞問道:“那世宗閣裡的事兒,就先看看成王爺怎麼松動?曹鸾把他保出牢獄可費了不少工夫,眼下,也該輪到咱們仰仗仰仗他了。”
“仰仗他?倒不如說是借着幫他,讓咱們仰仗仰仗泰王爺呢。”裴鈞鼻子裡哼了一聲,“成王爺這膽子,小得都能塞蟻洞了。就這一兩月關在憲台衙門裡,思齊好酒好飯招待着,他都還擔心自己的腦袋要掉,張嘴閉嘴就是夢見他太爺要來接他去盡孝。要不是宋毅攔着點兒,他送去給晉王爺哭慘的信都能繞着京城跑整圈兒了!他也不想想,他弟弟還在外頭打仗呢,他這不是給人添堵麼?啧,眼下他出來了也是好事兒,可不敢求他幫上多少,我隻求他别添麻煩就萬事大吉了,可給我省點兒心吧……”
“是,是。真是苦了你。”
方明珏聽着這絮絮叨叨的,嗯嗯啊啊給他應着,眼見闫玉亮沒有回頭,便忽而湊到裴鈞耳邊低低說了句:
“我懂,我都懂。我大姐頭年歸甯的時候,也是這麼數落她婆家的。”
“呿!”
裴鈞氣笑出來,揚手就在他後背上一捶,把他捶得一通亂咳:“咳!咳咳……你還不讓人說說實話了!”
“什麼實話?”
闫玉亮回頭向二人看來,卻見裴鈞胳膊勒在方明珏脖子上,正一邊揪着方明珏的耳朵,一邊沖他龇着牙笑:“沒什麼,師兄,我就是和明珏兒說說咱們那三件大事兒。說啊,哪三件?”
他緊了緊胳膊,把方明珏勒得吱哇亂叫、不得不答道:“抄蔡延的家!清田冊的稅!理兵部的折!你……你撒開我!!”
方明珏搖着胳膊向前一栽,終于掙開他魔爪,瞪他一眼,兩把扯好了身上的褂子。這時,幾人恰好走到孫世海身後,見孫世海還是沒察覺他們靠近,方明珏幹脆悄悄走到孫世海身邊,猛地在他耳邊低吼:
“叫你抄家了老孫!愣着幹啥?”
孫世海被他吓得跳起來:“天娘老爺的,你有病啊?!沒見着我這兒聽牆角嗎?”
他輕拍着胸口緩了口氣,這才向洞門外頭努了努嘴:“我倒盼着抄家啊,可眼瞅着咱部堂大人還在氣頭上呢。他要是不批人,我拿手給你抄去?”
“哦?張三在外頭?”
一時間,裴闫方李的四個腦袋也疊疊湊去洞門邊,這時才看見,門外甬道裡的十來步外,果真是張三正在聽一人說話。
裴鈞定睛一瞧,見那說話的人竟是錢海清,直是眼皮都一跳,當即不敢耽擱半分,擡腳就朝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