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幾乎是沉迷在姐姐交給她的這些道理中,如癡如醉。
直到和姐姐一起提前離家,看見外面的廣闊天地,心裡才忽然不踏實的生出兩分輕飄飄和喜悅來。
她真的出來了,祝英台癡迷于路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什麼都如此稀奇,都是她從沒見過的。
祝英回笑道:“我們倒可以不着急去讀書,世上的男人讀完書之後,都要去遊學,然後才出仕做官。
“現在雖然世道亂了,咱們倒也可以去遊學一番。”
祝英台自然無有不應。
但在遊學的路上,原本興奮的祝英台漸漸沉郁了下來。
永嘉南渡之後,中原士女偏安江左一地,漢人所遭屈辱登峰造極。
司馬氏殺死了皇帝,讓“君權神授”一事徹底破碎,禮崩樂壞之下,好一些的,如阮籍行為癫狂而不傷人。
但是,如顧恺之那般迷信歪門邪道并惡意傷害他人的,其實才是大多數。〔1〕
更糟糕的是,因為魏晉南北朝處于冰河期,天氣陰濕悶熱,毒蟲多生,時人常用五石散以使身體發熱、驅除蚊蟲。
但此物多用使神情癫狂,上瘾不可自拔……
世道散發着一種不正常也不健康的糜爛氣息,祝英台身為士族女,外出之後所見士人均是行為狂放的清談家,而民生……
多苦。
雖然不像北邊胡人之地吃人,但是人人都如同在苦水裡泡了一遍又一遍。
祝英台看着倒在街邊的乞丐群,他們中的很多人腿上白骨畢顯、蛆蟲在其中鑽來鑽去,她忽然道:“哥,你說的沒錯,這世道太悲哀,黃姐姐承受不住。”
她看向姐姐:“哥,我想幫幫他們。”
祝英回神色一動,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二人出發之前,祝英台幾乎把自己攢下的錢都帶走了,因而兩個人湊了湊,便足以在當地買一個莊子。
請大夫,讓身邊的扮做書童的侍女去把街邊的乞丐買下來做活。
等到那些人腿上身上終于纏上了紗布,祝英台笑容浮現,她感到一種新奇的感覺。
她真的通過自己的能力,改變了别人的命運。她難耐地捏捏自己的手,好似想要握住什麼東西。
祝英回告訴妹妹了一點很重要的事情:“英台,這世上苦楚的人太多了,有錢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
她說:“真正改變了這個世道的,是宰相謝安等人手中握着的權力。”
謝安拒胡人于江邊,依靠長江天險擊退符堅,總算是為中原漢人留存了最後一線生機和骨血。
祝英台也知道謝安,她默了一瞬,咬着牙,一字一頓:“那我們就去搶那些清談家、那些屍位素餐之人手中的權!”
那一刻,她的眼睛中燃燒着幾乎要焚燒一切的烈火,祝英回沒有接她的話,祝英台也瞬間平靜了下來,不再提這個話題。
兩個女子結束了自己的遊學,自上饒而向尼山書院出發。
上饒多水鄉,姐妹兩人此去自然是走水路,而這一走,就遇見了梁祝故事裡的另一個主人公——梁山伯。
……祝英回感覺很驚奇,這算什麼,該相遇的人總是會遇到的嗎?
梁山伯和祝英回不太談得來,但是和祝英台升之前的想法卻有些相似。
祝英台和梁山伯都是理想的浪漫主義者,對于未來一片熱枕,祝英回上輩子白手起家什麼沒見過,那股子老辣的奸詐味都透出皮肉,讓梁山伯本能地不敢靠近了。
對于這種笃定了理想便去不顧一切實現的人,祝英回樂于助長他們的理想,因為這個世界太過于悲慘,如果沒有一些虛無的理想做推力,人隻會被時代的浪潮卷走,然後消失。
一行三人到了書院,一路爬山,梁山伯累得氣喘籲籲,倒是慣于君子六藝的姐妹二人腰不酸腿不疼,祝英台甚至還有餘裕拉梁山伯一把。
就在山門前,就出了他們入學以來的第一件事,不大不小,至少在祝英回眼裡不算大事兒。
尼山書院中顯貴不少,現在堵在門口耀武揚威的就是其中一個。
王藍田,本名王述,因為父親是藍田侯,所以經常自稱王藍田。
本來藍田侯也算個不小的爵位,但是他父親并沒有實質的官職,隻有一個虛銜,但他家又不是太原王氏的主支,所以其實并無太多話語權。
但是在這個地方,卻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至少對祝氏這種小士族來說是絕對惹不起的。
祝英回卻并沒有打算慣着他,且不說學生之間的争吵王藍田敢不敢告訴他爹,就說那個以溫和仆厚聞名的藍田侯也壓根兒不會管這種事情。
祝英回看着祝英台氣鼓鼓地無效輸出,再看看王藍田滿臉的得意洋洋,祝英回壓了壓祝英台指着王藍田氣得顫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