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6日,東京郊區,老年公寓。
“昨天聖誕節時井上還和我們說說笑笑,怎麼今日就不在了?”
“井上本來就有心髒病,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一個激動便能輕易失去生命。”
“唉,也是可憐啊,如果有兒女在身邊就好了。”
“就算有了兒女也無法避免。去年搬來的川崎先生不就是有兒有女?生了一場病後被三個子女嫌棄,誰都不願意來照顧他。”
“所以說,人啊,還是要靠自己。”
神原愛紀帶着助手趕到公寓時,正好見到老人們聚集在井上的門口交談,每個人臉上都是兔死狐悲的傷感。
“啊,有人來了。”
有人說了這麼一句,一名一直待在屋内的花甲老人來到他們面前。
“是NK事務所的人嗎?”
神原愛紀适時遞上名片:“我是NK事務所的神原愛紀,這位是我的助手杉山奏。”
花甲老人看了一眼名片确認無誤,“井上已經等候多時了,請進。”
周圍老人們讓出一條通道,花甲老人領着他們進入房内。
屋内陳設簡單,幹淨整潔。往生者井上直仰躺在客廳中間,雙手捂住胸口,一雙眼睛死死閉着,兩道眉頭糾結在一起,表情十分難受。
結合老人們的言論,不難看出,井上直的确是因為突發心髒病去世。
冬日氣溫較低,井上直距離死亡到現在不足24小時,故屋内除了濃烈的酒味外,沒有别的氣味。
花甲老人是井上直的鄰居兼好友,他是第一個發現井上直死亡的人,也是第一時間撥打NK事務所的電話要求派人過來進行納棺的人。
沉穩可靠,與其他老人形成鮮明對比。
從花甲老人的口中神原愛紀也了解了井上直的生平。
井上直,男性,69歲,單身,無兒無女,五年前搬來這棟公寓,有家族遺傳心髒病。12月25日,也就是昨日,與公寓的老人們一起度過了一個熱鬧的聖誕節。
23點回到家中,次日清晨六點被鄰居發現。
“這家夥雖然脾氣古怪,卻是一個老好人。當年如果不是他精心照顧我,我不會活到這個歲數。”花甲老人感慨道。
“這棟公寓大部分都是獨居老人,有時候你幫我一把,我幫你一把,日子就沒有那麼難過了。”
“但是……就如井上一般……”花甲老人哽咽:“我們……終究都會走上這一步。”
神原愛紀對此有所感觸,她是孤兒,被親生父母在大雪天抛棄,是年過半百的養父母在雪地發現了她并帶回家撫育。後來養父母年紀大了,在她讀高二的一個晚上雙雙離去。
日本老齡化嚴重,老人人口比例高達28%,居世界第一。在如此窘境下,老人們為了報團取暖也無可非議。
神原愛紀恭敬彎腰:“接下來請交給我們。”
“拜托了,請讓井上走的體面些。”
“當然。”
神原愛紀将工具箱打開,讓杉山奏去打盆清水。杉山奏在洗漱室接了盆水後往外走,剛踏出洗漱室,視線落在門口的老人們身上。
老人們并未散去,而是牢牢占據着門口,身體挨着身體,頭挨着頭。每個人都伸直了脖子往裡看,一雙雙混濁的眸子中全是好奇與恐懼,雙腳粘在原地不肯踏入屋内。
好像這屋子便是他們最後的歸宿一般。
杉山奏剛進入殡葬行業不久,目前是實習入殓師,剛開始工作時總是嘔吐不止,甚至影響到吃飯。後來見得多了,也就免疫了,可這樣的目光倒是頭一次見到。
一股戰栗沿着脊背攀爬,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到雪地裡。
“杉山?”
神原愛紀的聲音讓杉山奏的思緒回籠,他甩了甩腦袋将剛剛的想法抛到腦後,回到神原愛紀的身側,輔助她為井上直的遺體進行入殓事宜。
入殓師,為死者還原未死之狀态。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煥生機,給他永恒的美麗;還要有冷靜準确,并且懷着溫柔的情感。
入殓的“故人沐浴”儀式可以追溯到中國古代,後傳入日本。
神原愛紀高中畢業後跟着NK社長學習,一邊兼職入殓師,一邊上大學。如今算算時間,這已經是她做入殓師的第八個年頭。
神原愛紀戴上手套,開始工作。
身體清洗、修剪指甲、吹洗頭發、化妝更衣……全套服務她做的無比認真,井上直一點點恢複往日的鮮活狀态。
無論是一旁的花甲老人,還是擠在門口的老人都啧啧稱奇。
半個小時過去,神原愛紀摘下手套,助手從樓下搬來棺材,再找了幾名老人一起将井上直放入棺材當中,這一行為叫做“納棺”。
NK事務所的NK就是“納棺”的縮寫。
NK事務所與東京各區的殡儀館有合作,有時也會自己接單。
“接下來,請各位上前與井上先生道别。”
神原愛紀與杉山奏立在一旁,為老人們留出通道。